李曦明往前走了一步,看见了直起身的老人。
李玄宣极瘦了。
他依稀能记得,当年他咿呀学语,李玄宣是很宠爱他的,那张脸庞宽厚,人们说他有福气,而那只大手将他的小手牵上,温热且粗糙,指肚中常年握符笔留下的茧。
可如今那张脸庞擡起来时,已经枯瘦的像个骷髅,皮肤上凸出深浅不一的、难看的弧形,衣服空落落的挂在他身上,伸出的手好像是一层皮挂在芦苇杆上,轻飘飘且脆。
那双眼睛嵌在骷髅上,好像和鬼一般——这具身体缝缝补补,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摧折,已经不能载动他的灵魂了。
李曦明颤栗起来,他伸出手,想用神通维持他的身体,可老人轻微又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的舌头好像已经麻木,含糊不清:
「明儿…」
他看见爷爷把怀里始终抱着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把弓。
通体乌黑,历尽沧桑,用了一些不知何等小妖的一点筋,早已经散了骨,灵气淡得仿佛没有,弦也松松垮垮地搭着。
【青乌弓】。
老人的身体好像早就垮了,只是恭敬地抱着这弓,正好抵在腰腹处,让他能似跪非跪般趴在地上,李曦明一下红了眼睛,他再也不顾老人的话语,扶住他的双手,用绵绵的生机吊住他的性命。
李玄宣喘了口气,慢慢精神了,竟然笑起来,他轻声道:
「曾经…我李氏族人坐化,或如仲父、玄锋,高瞻远瞩,为你们指出一条坦途,或如平儿、曦峸,治家多年,着书流传,或如渊蛟、曦峻,以身搏杀,搏一搏晋升之机…」
「可我李玄宣一向平庸,苟活至今,这一身符术,如今看来都不过是街边的散修东西,不值一提…」
他轻声道:
「周巍、绛迁在外,阙宛与你在内,往下有遂还、绛宗,还有遂宁这些孩子,传承有序,我可以回去给大人们交代了…唯独一件事。」
李曦明擡头听着,李玄宣喃喃道:
「玄锋…还有个孩子,在外头,清虹也知道的…当年他嘱咐过…我没有机会了…」
「曦明记下了…」
李曦明答了一声,李玄宣呆呆地看了他好几次,剧烈喘气,唇齿间有了力气,却慢慢红了眼睛:
「明儿,我该回去的…明儿…大父死在那院子里,大母倒在那床榻上,父亲折在那村口前…还有…仲父…他死在那小山上,还有……」
他突然哭起来:
「修儿…我的儿!他也在那里…他还在雷火里,我应该回去的,明儿…」
李曦明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是那一个小小的村落、那一个青石搭成的小院子,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淌下,他沙哑地道:
「孩儿带你回去…」
可老人突兀地摇起头来,他用力地喘息了两下,道:
「你们还需要我…明儿,我不能走。」
李曦明不知道怎幺应他,只咽着泪,看见这老人擡起头来,望着高处灯火朦胧,漆黑赤红的灵位。
显考李公讳木田之神位。
外头的雨很大,砸的屋檐声声脆响,李玄宣慢慢有精神了,他直起身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