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真是年轻,不过三十岁上下,李玄宣想…他可能还不到三十岁,那张脸没有俊俏或者锋利的地方,是很温和的,手里握着一卷书卷,站在遥远的黑暗里,就这样隔着众人,笑着看着他。
李玄宣没有见过他。
父亲。
李玄宣攥着刀,失神地跪着,他想要起来,可身体已经太过勉强,他踉跄了几下,重新坐回去,可所有的目光依旧集中在他身上,或温和,或威严,或期许,或敬爱…
在朦胧的月光中,在此生终末的幻想里,老人终于低下头,他目光移动,慢慢挪到了身边那小小的物什上。
那是一枚竹杯,一枚又一枚的令牌插在里头,在月光下散发着皎皎的光辉。
老人伸出干瘦的手,轻轻地把它拿起来,捧在双手之中,吃力地晃动了一下,那杂乱的竹签撞击着,滑落之间,砸下来一枚。
这枚签不过一掌长,一指宽,上方用墨笔着了:
【陇郡儿】。
这三个字写的略显草率,似乎是很老的曲子了,正面朝上,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李玄宣干瘪的眼睛凝视着,他伸手去拿,转动此签,却见这背后青笔涂朱,写了三个字。
【芦荡缘】。
这三个字好生飘逸,色彩鲜明,好像有万分玄妙,夺人心魄,他放了手,缓慢地晃动着竹筒,清脆的碰撞声中,复有一签轻轻落地。
这一签却是空白一片的背面朝上。
老人伸出手来,将之捻起来,转动两指,在清朗的月光下,看清了这一签上的三个字。
【攘群凶】。
三字笔锋极锐,仿佛要力透其背,字字如同刀削斧凿,不知道多少英雄血迹,多少冤屈愁绪,涂于一字。
他喘了口气,擡起头来,发觉远方的几个人已经不在了,原本立在大殿中的父亲也早已离去,只有那只温热的手始终搭在他肩膀上。
老人轻轻放下了,晃动竹筒,里头又是几声脆响,有签落在地面上,却依旧是背面朝上,李玄宣伸出干瘦的两指,用力翻动了,上方三个字:
【澄清宇】。
他发觉肩上那只手的温热早早地消失了,原本为他提着袖子的力道也消失不见,身边好像一下空荡起来,冷飕飕的让人发寒。
李玄宣擡了擡头,呼吸更重,抹了抹唇边的血沫,双手紧握,擡起竹筒,摇晃不止,那竹签在他的衣袍上挂了一下,翻转着落地。
【暨天明】。
这三个字明明是墨色的,他却无端端看出一点金来,色彩变化,好像是湖上的那光彩照人的天色…
李玄宣不敢擡头,只敢抖手去求签,只听竹声清脆,照样是空白的背面朝上,这一次是头栽在地,尾部搭在他的膝上。
他轻轻拿起来,转动两指,看见了签上的三个字。
【满盈宫】。
这三个墨字闪动,好像还能看到那小子的身影,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还犹在眼前,脚底人头攒动,贺声沸腾,立了一座喧闹嘈杂的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