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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前走:「现今六大霸国主导神霄战场,在大战期间,让他出点事情,又有何难?」

齐天子在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抽出一张已经批好的,丢在了鲍玄镜面前:「最新战场情报——姜望正在【大赤虚劫至真天】,决战虎伯卿和帝魔君,剑横妖魔两大圣!」

「碍于星穹隔绝,消息迟滞,现在还没有结果。」

「但风华真君正寻路而往,博望侯已挥师待发。」

他的身形微微前倾,似要看清楚案前是怎样一个人,怎样在思考。「你是说……朕应该帮你对付这样一个人?还是在种族战场上?」

「对上这样的对手,他不死也残!」鲍玄镜冷静地道:「在君王的天平上,难道臣不是更有份量了吗?」

「你以为皇帝是什幺位置?」

皇帝似乎有一声轻笑,但太淡了,好像并没有出现过。「天下人在乎对错,朕就必须也在乎。」

「天下之心,莫非君心!」鲍玄镜终于开出真正的条件:「绝巅至超脱,是一步之遥,也是永世之隔。姜镇河看起来很接近,仍千万里不能量度。陛下应当清楚,臣才是更接近的那一个。设使我成超脱,则齐国天海之憾可弥,您仍有机会,能求六合匡一!」

齐天子似是叹了口气:「朕跟你说这幺多,你好像并没有听到心里去。」

「朕说什幺来着?」

「天子之心,实是天下之心。」

他擡起大袖,将案上堆着的其中一摞奏章,尽数推到了地上!

「你看——」

「齐国已经做出了选择。」

鲍玄镜的眼睛何等敏锐,满地奏章虽凌乱,一旦脱离皇帝的遮掩,便都尽入他眼中。

他看到一篇篇措辞激烈的奏书,好像都很担心皇帝做了愚蠢的选择——他鲍玄镜,是错误的那一边。

一字字一句句,都往他身上敲。

朝议大夫易星辰——《谏上书》。

近海总督叶恨水——《逐冥神书》。

定远侯重玄褚良——《幽犬吠于临淄,割寿不能安鞘》。

静海郡守晏抚——《国失武安,路遗白骨》。

……

其中措辞最重的,却是摧城侯李正言的奏章,文题是《时无竖子,竟使野魂成名!》

都不说时无英雄……

而说这个国家连竖子都没有了!竟要让一个幽冥神祇降身来充当国家栋梁!

堪为天下笑柄!

皇帝的声音道:「举朝谏书近百封。」

「其中不乏名列政事堂、兵事堂的顶级权力人物。」

「这还是你白骨尊神的转世身份,尚未公诸于众。」

「昔日姜望誓诛邪教,东国举国逐无生,一夜之间,邪祠绝迹。」

他问:「还需要朕去朝野听一听,东国百姓偏心何人吗?」

鲍玄镜看罢这些,听罢这些,却只道:「幸他离齐!不然陛下您如何安枕?」

天子一时也沉默!

站在人君的角度,鲍玄镜这样的臣属,的确要比姜望更好用。

鲍玄镜说得也没错。

恰恰是姜望已经离齐了,他才能说出那句「疑天下也不疑他」。

多少半生忠良,得权而佞。多少大奸似忠!

贺崇华弑君之前,也称当世圣贤。

天子岂能不疑呢?

今夜实在漫长。

皇帝真切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你什幺错都没有犯。」

他在凌乱的长案上,擡了擡大袖:「但你不该承认自己是白骨。」

「我没有承认!」鲍玄镜高声!

「你没有承认吗?」皇帝看着他。

鲍玄镜怔了一怔,摇头自嘲地笑了:「是的,我现在承认了。」

「回去吧。」皇帝终于失去了谈兴,重新摊开一本奏章,重新提起朱笔:「府里有人在等你。」

鲍玄镜孤独地站在殿中,他的视线往前擡,刚好看到那张石屏风,刚好对着石屏风上的众生图。

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泱泱东国,自有制度。

天子是制度最坚决的维护者。

皇帝要杀田安平,但不会亲自拿刀杀。

而是让郑商鸣去审。

要明正典刑,公开公正,要天下信服。

今夜东华阁的沟通,双方都没有达成目的。

但皇帝也不会亲自杀他鲍玄镜。

鲍玄镜可以死,但白骨降世身的身份,不宜公诸于世。

那幺今夜是谁在府中等呢?

鲍玄镜脑海中只是轻轻一转,便放过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不打算回去。

他笑,大声的笑。

笑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笑这世间谁又不是?

与七恨合作,是与虎谋皮。同姜述合作,也没什幺两样。

归根结底,是他初临人身时,视角过于高上,小觑人间,留下了不得不补的漏洞。结果越补越漏,乃至被【执地藏】牵动,又入了七恨眼中。

若他一开始就割舍过往所有,老老实实做鲍易的贤孙,规规矩矩走世家公子的轨迹,谁又能揪出他呢?

回首前事,难免是遗憾的。

但经历了遗憾,才真正懂得「人生」。

笑罢了,鲍玄镜开口道:「臣欺君是死罪,君欺臣又如何呢?」

「陛下之所以让我府里等,是在等至高天境出结果。姜望若是不幸,枫林城自然没人记得,我身上的麻烦就没了。却在这里说什幺对错!」

「但您觉得姜望会赢。」

「我视他为对手,又何尝不认可他的胜利?我不可以再等,必须要为自己争。」

他咬着牙:「这是我走到您面前的原因。」

「勇气可嘉,非常聪明。」皇帝看着奏章道:「就是小气了些。」

也不知是在评价那封奏章,还是评价鲍玄镜。

「是啊,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鲍玄镜看着长案后的大齐天子,惨然笑着:「从始至终你只留给我一条路走——」

「让我奉献自己的超脱希望,把它交给齐国。而我只能任凭宰割,用自己再无利用价值的生命,考验你作为皇帝是否会守诺。」

「哪怕这次侥幸活下来了,也只能去等下一个机会,等你超脱之后或许会有的怜悯。」

他猛地又往前:「姜述——你以为我为什幺来人间!?」

从入殿到现在,他已经走近皇帝四步了。

这是一个很不恭敬的距离。

当然他的不恭敬,已经先在称呼上体现。

但皇帝的目光只是定在奏章上,根本不曾移动半分,手上朱笔轻轻地圈了圈条目,翻过一页去。

随口道:「你如果没有走这一步,灵咤是你的上限,血雷公是你的结局。」

所谓「幽冥神祇」,在幽冥合世的现在,实在并不难杀!

「那微臣换个问题吧。」

鲍玄镜最后一次又称臣,他拱了拱手,终于擡眼,放肆又狂妄的、看着大齐天子的脸。

平天冠旒珠下的阴影,第一次被他驱逐!

这位皇帝是中年人的样貌。五官着实协调,年轻时候肯定是个美男子。现在添了风霜削刻,却更具风仪了,有时光赋予的魅力。

而他问——

「您亲征【执地藏】,求武帝超脱未可得……今伤愈否?」

「偏颇」一词,可溯源至《尚书·洪范》里的「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陂」通「颇」。

「偏心自陂」就是这幺个意思,望文当知义。

……

感谢书友「雨天微冷」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964盟!

周五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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