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速读谷

菜单

第2772章 命定之人

在一切因果的最初,或者也是一切因果的最终。

蒸腾五气的华盖树下,靠坐着面如灿阳的人皇。

祂嘴里叼着一根墟灵草,手里拿着一本旧书,正懒洋洋地看。天下大事,肩系一身,古往今来,皆在眼中,他却如此的闲适!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叫他为难。

青年模样的敖舒意坐在旁边,以秋叶为蒲团,姿势严正得多,倒是也在。

看的是仓颉所写的《氏祚》。

先贤造字,先定百家之姓,列氏族起源,以志「人各有异」。

敖舒意生来能书道文,看着这些为普通生灵所造的十分低效的文字,却如观道般认真——祂是绝对意识不到要造这种文字的,因为以道传意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众生贤愚好像生下来就有分野。祂的视界在天空大海,看不到泥上草木。

而人族起于微末,仓颉是「开蒙」而后才「启慧」,先有过蒙昧的时刻,有过不能述道的时光……其所创造的文字,基于自身的困苦而出发,是开民智的功业。

《氏祚》并不是什幺高深的典籍,不过是总结一些姓氏源流,但具体成文,仍然相当繁杂。

道文一字能表达的意义,凡文要长篇大论地阐述,为了避免歧义,还要颇多注解,最后越来越「臃肿」——即便如此,误解也常常存在。

可这冗杂的一字一句迭起来,最后落在敖舒意的眼中……祂看到的竟然是历史的「厚重」,人间的「广博」。

涓滴意念汇成河,无尽埃尘垒作山。

仓颉描长河为「河」字,描不周为「山」字,将其所看到的、感悟到的一切,都描述给凡人看,并教凡人如何表达。

志于微末,是最根本的业功,有一日会结出丰硕的果。

敖舒意想,祂从仓颉身上学到的,是「往下看」。

秋后的午阳逃过叶隙,将地面涂抹得斑驳。敖舒意感到一个新的世界,在这样的一本凡文书籍里翻页。

祂正看到「姜」姓。

烈山人皇的视线也扫到这里。

然后就是那一句——

「舒意,做人皇的条件,现在是不太成熟的。要不然……你来做龙皇吧!」

这时候的敖舒意还不明白,担上此般的业,祂将偿还怎样的果。

但长河未来几十万年的名分,便确然的由此定下了。

华盖树下是命运之子最初的因果。在三万次的因果溯游后,姜无量又来到了这里。

仙帝随之而至。

这一回帝袍仙光璨然,【如意念】绕身而飞,一颗念头是一种乾坤,代表一种世界的光辉。又以极乐仙术在身周构建光暗的「和谐」,叫外力不能轻易地打破光暗平衡……如此种种,都是为了应对先于会面而发生的【光明藏】。

但姜无量并没有再动手。

姜望这样的对手一旦占据优势,绝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反而祂的伤势会被迭加来利用,战斗的结果越来越悬殊,终至无法挽回……三万次的因果溯游,都是湮灭在因果洪流里的泡沫。

站在同样的华盖树下,姜无量怅望另一片因果时空,跨越了几十万年的风景……那个秋日午后的预言。

祂的眉眼凝霜,祂的【无量寿】已冻结。

祂正在老去。

枯萎的不仅仅是祂,还有祂所怅望的一切。

祂眼中的华盖树,开始恍惚。华盖树下坐着的那尊身影,根本就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烈山自解,龙君伏玺,无量寿竭。

这点因缘,往前没有依托,往后没有归处。确实存在过,但不能再看见了。

「龙君那一天送了你礼物。」姜无量叹声。

姜望静伫于仙帝的眼眸中,明白战斗已经结束。

他已经赢得了所有关键因果节点的战斗,数万次地斩杀姜无量……现在只是一点怅念,游荡在古老的因缘中。

阿弥陀佛亦「怀执」,世间何人能「皆空」?

「祂送了我【九镇暇谈】。」姜望说。

那是帮他摆脱天道的其中一个关键,也是后来「镇河」的因缘,他永远不可能忘却。

「我说的不是这个。」姜无量轻轻地摇了摇头:「祂明明知晓悬空寺苦性的事情,知道大势至,知道观世音,更知道我……但是没有跟你讲。」

到今天姜望才能明白,为什幺这也是礼物。

因为龙君一旦点出苦性之死的真相,涉及到苦觉的因缘,牵扯到「大势至」……姜望就要立即面对自己被接引的命运——那时候的他,想要抗拒观世音的果位,跳出阿弥陀佛所指划的命运,绝无可能成功。

那天龙君本来是准备讲的,祂完全可以揭露这件事情,让姜望成为观世音,让姜无量必须立即成佛——提前引起齐国内战,进而群雄东窥,搅得现世天翻地覆,减少自己所承受的压力,也许后来就不会被生生镇死……但祂没有这幺做。

阿弥陀佛可以成为祂的战友,而祂竟沉默。

「很多时候我知道人们恨我的原因,但我不知道人们为什幺爱我,只能归结于一种幸运——我有幸遇到一些很好的人。」姜望站定在仙帝的眼睛里:「龙君赠我的礼物,我会好好地珍惜。有生之年,慢慢还赠。」

龙君赴死之日,他正陷在天人状态里,完全没有情绪。事后每经长河,都难免感怀。这样一尊无上者,生死都何其克制!

如今骤见旧貌,虽只一闪而逝,也不免唏嘘。

龙君就是在这里成为龙君,也是在这里戴上枷锁。

红尘真能锁超脱吗?

都是自愿耳……

「在治水大会上你已经还礼,在三三届的黄河之会,我想你已超出祂的预期——十年来的润物无声,水族因为你,重新获得尊严。」

姜无量说这些的时候很缓慢,因为如果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这就是祂会做的事情,而且会做得更彻底一些。只是登基的第一天就被掀下来……祂并没有赢得时间。

祂慢慢地走到华盖树前,在烈山人皇曾经坐过的位置坐下,看着长河龙君的方向:「但我一直在想……祂为什幺会赠礼于你。」

「我理解祂的悲悯。坐镇长河几十万年,祂手里多的是筹码,可最后的时刻祂两手空空,放弃了一切……就像祂被活活砸死,也没有让长河泛滥两岸,毁掉民屋一间。」

「但我思考的是——祂理当帮我,为什幺最后没有那样做。」

生而【慧觉】,这世上让姜无量困惑的问题并不多。祂问「为什幺」,并非是一种「怎幺不帮我」的愤懑。而是一种对道理的困惑——敖舒意那样的存在,选择必然有其深意,但姜无量并没有想明白。

这个答案对祂来说很重要,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祂选择坐在这里思考。

当年的烈山人皇,也是坐在这里思考人族的未来。最后走向自解,以益天下。

仙帝脚下的玄冰如镜面展开,仙帝眼眸里的姜望,跳跃着三昧眸火。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他还是保持警惕。

「这个『理』,是什幺理?」他问。

「在你之前龙宫求道的人,是我。」姜无量说。

「那时候我还很小,懂的知识也不算多,长河龙宫对我来说太过空旷。」

「我看到龙君,觉得这位天下水主……实在太冷。」

「那种冷和我的父皇并不一样。我的父皇拒绝被任何人理解,祂却一直在等一个理解祂的人……」

「我是祂在华盖树下窥见的那个人,是烈山人皇所注视的『姜』。是预言中的人,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我是祂所等待的人。」

这种时候宣之于口的「命运之子」,非常的单薄,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呓语。只能让人咀嚼到绝望。

但姜无量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平静。祂只不过是描述事实。

姜望也确切地相信。他相信这就是真实的预言,是冥冥之中的气数,在遥远的未来,真正书写的命运。

而他问:「你觉得……先君相信命运吗?」

姜无量沉默了一会儿:「他是相信的,在命运合他心意的时候。」

姜述那样的君王,要「以天心驭佛」,也要「我心替天心」。

他当然相信过,姜无量就是预言中的命运之子。能够养为佛胎,能够生而慧觉,能够夺得阿弥陀佛的果位……这怎幺不是气运加身呢?

但在三百里临淄城,他亲手打下的江山里。「天命所归」的前提,是姜无量能够成长为他设想中的完美皇帝,成为完整接住大齐社稷的君王。

当姜无量抗拒他的意志,坚持以「众生极乐」的理想,将齐国带向不可测的未来……那幺即便是预言里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他也要斩下来以儆天下!亦是以此,捍卫社稷。

姜望又问:「你觉得龙君相信命运吗?」

敖舒意不再相信烈山的理想,也不再相信烈山的预言吗?

姜无量想了很久,最后祂说:「龙君虽然声称祂不再相信烈山人皇,祂等得心都冷了,但最后祂还是相信的。祂在生命最后做出的选择,就是对于那份理想的等待。祂以死亡寻求最后的理解。」

姜望最后问:「那幺你呢?你这样的人……相信命运吗?」

这一次姜无量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祂靠在华盖树上,怅然地看向天空。

「如果我信命,我应该出生的时候就自杀。因为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

「可要说我不信命……」

「我生下来就成为佛子,我很早就开悟慧觉,百家典籍我一看就懂,一读就通,佛经就像我的掌纹。在最绝望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有活着才能继续追求理想,梦到母后跟我告别的那一晚,我创造了无量寿的法门,众僧一次托举就实现……」

「命运在我眼前有清晰的痕迹,我只要踩着那些痕迹往前走,就能够不断地跃升……我的前方没有局限,我的路上没有对手,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阿弥陀佛。」

「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我不能说全部有赖于我的智慧。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所谓的时运。」

「我应该相信。」

「我的确看到。」

「我就是命运之子,是烈山人皇所注视的那个人。我肩负着最终的使命。」

姜无量收回视线,看向姜望:「但是姜望——」

「我于命运中诞生,在抗争一种更为永恒的命运。」

「『众生极乐』是我的回答。」

「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

华盖树是人皇的仪仗。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相关小说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