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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芜山,世自在王佛庙。

大楚国师梵师觉,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正在吃馒头。

他很饿。

极乐世界的战斗结束后,他一直在吃。

大楚皇帝熊谘度亲自给他送馒头来一一馒头是请虞国公屈晋夔亲自蒸的,一共三百笼,是素斋也是灵斋。

黄粱台现在还在燃着炉火,成堆的灵麦正碾磨成粉。 梵师觉可以一直吃,吃到海枯石烂。

“国师啊,你看朕对你怎么样?” 熊谘度陪他坐在门槛上,满脸堆笑地问。

梵师觉忙着啃馒头,用点头表示肯定。

“那你说说”熊谘度勾住他的肩膀:“是朕对你好,还是你的小师弟对你好? “

梵师觉哼哼唧唧的没有说话。

熊谘度又问:“你跟谁更好? “

”我跟师弟是一家人,我在你这里是打工。” 梵师觉嘴里嚼个不停,吐字倒是不含糊:“你虽然舍得给工钱,但我挣了钱都是要送回家的。 “

”国师真佛也!” 熊谘度不以为忤,赞不绝口:“出口就是禅啊。 “

”佛爷哪有假的。” 梵师觉随口回着,忽然侧头:“什麽东西一直在响? “

笃笃笃,笃笃笃。

庙里敲木鱼的声音,一声急似一声,有一种紧迫感。

“哦,是那个功德木鱼。” 熊谘度头也不回:“上面刻了《自在王菩萨经》,敲木鱼便是诵经。 我家老头子专门找人做的,吸收日月精华,永动不歇,用来帮他积累功德。 “

他摇头补充道:”平时嫌它吵,又刻了个静音法阵。 “

”那它为什么现在响?” 梵师觉问。

“也许是坏了。” 熊谘度道。

他随手将这木鱼召出来,放在地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

它还是响个不停,小木槌越敲越快,都快敲出幻影了。

嘭!

却是梵师觉一记拳头,将它砸停。

这下安静了,舒服多了。

梵师觉继续拿馒头来啃。

“念经是不能偷懒的。” 他含混着说:“我师父说,修行就要脚踏实地。 骗骗佛祖得了,别骗自己。 “熊谘度沉默了片刻,哈哈一笑:”国师说得对! “

他笑吟吟地看着梵师觉:”此等无用之物,你顺手帮忙丢掉吧。 “

梵师觉思考了一下:”它现在是我的了? “

熊谘度道:”任你处置。 “

梵师觉两口把馒头咽下去,用袖子擦了擦木鱼,伸手轻轻一抹,把木鱼上的《自在王菩萨经》,改成了《三宝如来经》。 又把“永恒”两个字,改成了“净深”。

又递还给熊谘度:“回头你找人修一下。 “

熊谘度饶有兴致地问:”国师不是说,念经不能偷懒吗? “

梵师觉咬了一口馒头:”本来要念,但是不念,就是偷懒。 “

”我师弟是本来不念,用这个帮他念,这叫积福。”

他很认真地补充:“我师弟那么忙,哪有时间亲自念经。 “

灯意师太当年一手握着洗月庵传承,一手握着极乐仙宫,背后又有齐国的支持,她所创造的三分香气楼,起步便声势惊人。

最初的罗刹女,艳绝天下。 王侯将相,乃入幕之宾。 天下宗师,是香庐之客。

但三分香气楼始终只是一个风月场所,未能成为站在台前的势力。

是罗刹明月净接手之后,才分天香心香奉香者,有了严密的组织架构,拥有成为天下顶级势力的潜力。 也正是在罗刹明月净的手上,三分香气楼真正扎根在楚。

双方合作最紧密的时候,楚烈宗熊稷都指派天香夜阑儿为楚国天骄代表,参与黄河之会。

都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了,简直视三分香气楼为楚世家!

此后杀高政,灭南斗殿,跳出楚国,谋齐国社稷之覆,求世自在王佛之超脱......

可以说三分香气楼这枚棋子,其兴衰来去,熊稷都已利用到极致。

反过来说,罗刹明月净和熊稷之间的默契和信任,也是别处未有。

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这是她必然想起的退路!

但......

没有得到回应。

她敲响了自在木鱼,直至槌断无人听。

当初熊稷与她言,楚国是三分香气楼永远的家,大楚帝室是罗刹明月净永远的盟友。

以供奉在世自在王佛庙的修行宝具,作为结盟的信物。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使用它的一天,她这样的人,绝不会让自己走到绝境。

但更讽刺的是......

用了也没用。

“白云苍狗多幻变,山盟海誓也等闲。”

“莫道人心不如水,从来天意妒难全!”

罗刹明月净大笑。

在穷途末路,反而笑得大彻大悟。

于无数过往所汇聚的潮头,有一轮明月高起在空中。

明月中,倩影现。

歌声渐遥,舞姿渐远。

罗刹明月净汲取了其师灯意的教训,绝不用情妄深。 她修“过去”,却是求现在。 她修“极乐”,只是为自身。

她最强的神通是【祸国】,最核心的道途是“颜色”。

复杂的世界有缤纷的色彩。

人们常用“祸国殃民”来形容绝顶的美人。

也唯有祸国的道果,能配得上红颜的“红”。

她摘得【祸国】的神通,行走在道历新启的当代,要用国家体制结出最丰厚的资粮,走出一条真正映照人间的路。

“她的”过去“早已修真,她的”极乐“早就周全。

只差最后一颗祸国的道果,便能超脱所有“过去”,自得“极乐”而跃绝巅,真正圆满而无上。 诸色合于白,喧嚣的色彩到最后,是一轮如雪的明月。

此明月,当悬于红尘之上。 此后诸邪不侵,万法不避。

所谓“明月净”矣!

然而此时此刻一

潮涌中的无数过往,全都浸透了碧色。

一池春水是毒水。

她欲驾明月而走,可雪月映在碧水中,也照出碧色来。

倘若是在全盛时期,即便咒毒蔓延了这么久,她也完全可以遏制。 尹观虽然首开咒道,身兼阎罗,毕竞积累尚浅,在她手里讨不得好。

她只要及时割裂几段过往,就能阻止咒毒扩张。 而不是如此刻一般...... 一个应对不及,竟似野火烧枯草,一切过往在咒中。

病入膏肓,毒入命理,已不是她能自解。 当世唯有两人可治,一为东王公,一为亓官真。

她要做的不是和尹观在这里纠缠,由愤怒主导的任何决定都是谬误。 她该压制咒毒,迅速离场。 明月之中,罗刹将欲飞。

而皎皎月色下,一个高冠博带的老儒,大踏步前来。

旧畅太傅,书山大儒,钱塘高政的老师一一颜生!

也治祸水,曾镇梦都,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追逐罗刹明月净。

如今在罗刹明月净总结过往、企图逃脱过往的关键时刻,踏足她命运的路口...... 立身如“不得通行”的碑。

罗刹明月净的面容如同一团混淆的油彩,她的身姿染在明月中:“多少年了...... 颜老先生如此执着! “自当年钱塘长堤杀高政,她的道途就再也没有安宁过。 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就有颜生赶来。 哪怕是世间最执着于她的男子,也不曾有这样的恒心。

“道之所在,百折不挠。” 颜生这些年已经踏遍了千山万水,一路风尘都掩埋在他的霜发里,但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我为高政之死,寻个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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