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端恶劣的沧海里,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在贫瘠的局面里,做尽量好的选择。
他又看了一眼散为蒙昧之雾席卷人族大军的修罗君王因晦,用寿变将这位浑噩状态下的星占宗师惊醒,传意道:「荆国人缩进了龟壳,围歼已不可行,贪功必为敌掠。我们击碎中央悬月已是胜利,不敢贪求更多。现在唯一能想像的,就是能够趁机打掉多少敌援——请阁下遮掩这座【不凋金誓御天枝】,使外界见此为悬月。」
如此规模的战争中,所有卦算手段都失效。各族穷尽心思挖掘出来的新信道,也都难言可靠……而在当下的神霄战场,战争双方都有足够的本钱,也舍得以绝巅为耳目!
平时绝不轻动的绝巅强者,动辄摆出来当哨兵,在战场上时时刻刻洞察诸方,以超凡尽头的修行,作为大军五感。
而对五感、对神念的欺骗,是因晦最擅长的事情。
想要真正混淆他者的认知,非因晦不可。
放眼整个中央天境,若说荆国阵地为小圆,在此包围荆军的联军是大圆。在这个大圆之外,也随时有可能构建出人族的包围圈。
占寿并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要在人族大规模的支援来临前,吃掉【不凋金誓御天枝】里的近两百万荆国大军,他认为并不可能。真要咬死在这里,很容易被崩坏一口牙。
但要说就此退军,白白放过眼前这个乌龟壳,也非名将所为。
他需要其他人族军队认定中央月门还在,这样人族诸方对于中央月门的支援,才会来得更紧迫。
敌骄必轻,敌急难备。如此便有伏军打援的空间。
今天能多捞一点好处,对人族主力多造杀伤。转入长期对峙后,诸天联军就能少受一点熬煎。
短暂清醒的因晦,完全能够理解占寿的战略。二话不说,放下吃到一半的零嘴,即入虚空而隐。
下一刻茫茫宇宙虚空,远眺神霄世界中央天境者,都把金光做雪光,都看到一轮忽隐忽现的明月!
鼠秀郎拉扯战场创造机会,犰玉容惊天一击碎月。而后荆国征天大元帅宫希晏奋死于此,挽救了即将倾覆的中央月门,现在月门悬如风中残烛,整个荆国远征阵地也都岌岌可危——这是因晦向外传递的战场信息。
九真一假,垂钓人间。
……
……
「我不喜欢赌。」
「只要上了赌桌,赢就不是唯一的结果。」
「越想多赢,往往多输。」
「贪绿的眼睛,最后都恨红。」
应江鸿高坐帅位,把玩着手里的虎符,声音静缓。
他所率领的景国大军,和麒观应所率领的诸天联军,已经大小七战,还没有打出明确的结果。
就像那最初的剑,也未能斩落曾经横渡混沌海的鹏羽。
那场先于所有战争而开始的厮杀,有后于所有战争而结束的架势。双方都打到了神霄世界之外,在茫茫宇宙彼此逐杀。能够被观战者注视的,只有作为残迹的虚空游电。
鹏迩来是声名久享的妖族大圣。
太虞真君能跟他打成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
应江鸿最后一次视距范围内的远眺,交战的双方还衣角未脏……看起来能够打到海枯石烂。
但这种关乎终极速度的决战,凶险都藏在翩翩如蝶舞的衣角下。一旦见伤,往往就分生死。
「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面如重枣的冼南魁,沉着声音说。
竞渡宇宙瀚海,在神霄世界抢滩登陆,建立稳固的先期阵地……是六大霸国一致的前期战略目标。
在这个基础目标之上,大家各自何求,就各凭本事。
想要旱涝保收,就得稳扎稳打。想要盆满钵满,就得押够筹码。
就像秦国许妄对决善檀的同时,派兵抢筑神霄世界第一城,选择赢得神霄主世界四陆五海的优势。
齐国一边派兵贯通【诸炁炼性律道天】,先登玉宇辰洲,一边主力决战妖魔联军,姜梦熊还抽出手来,抢登古老星穹。
牧国一边慢条斯理地铺开阵势,同联军在漫长的战线上绞缠,一边强袭【曜真天圣宫】,打的也是先行建立神霄主世界优势的主意。
楚国一边开拓【诸炁炼性律道天】天路,远征「地圣阳洲」,一边也在【曜真天圣宫】里落子。
各国都是稳中求进。也就齐国在消化了东海和南夏之后,对于神霄话语权的确立,稍显急切。
但只有荆国,是孤注一掷的豪赌,不断加码在月门。
稳扎稳打有稳扎稳打的底气,上赌桌有上赌桌的不得已。
冼南魁说的就是荆天子的不得已。
那位杀阵天子豪言虽壮,但其若真个亲征神霄……在景国人看来,已然是未胜先败了。
当荆国皇帝亲征,就代表这个国家押上了最后的筹码。代表这个分享现世霸权数千年的军庭帝国,霸格已经并不稳定!
唐宪歧倘若轻离国都,投身到神霄战场,那幺荆国的万万里国土,数千年国祚,等于并不设防。
欲以祸国求祸果的罗刹明月净,对荆国虎视眈眈的黎国,销声匿迹的平等国……如此三方威胁,哪个都有机会覆灭荆国。
重点不在于他们会不会这样做,而在于他们竟然有机会这幺做!
如此虚弱的帝国,真还有资格凌迫诸方,宰割天下吗?
唐宪歧一旦上阵,就是丢光筹码的最后一次豪赌。倘若他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决定性优势,彻底挽救神霄败局,尚且还有路走。战争形势一旦僵持……荆国必降其格。
「最重要的就是别无选择。」应江鸿凝视着手中虎符的斑驳:「当代荆皇也是雄略天子,若非如此,岂行其险?」
「终究三千九百年前的疑难留到了今天,洪君琰是他的腹心之患。」
当然中央帝国的压迫,牧国拔除立国大患之后的新生,都是将荆国逼到死角的核心原因。
遥想当年星辰旗帜高扬,西征五国,势如破竹,是何等强势。一朝黎生于雪,顷见关锁。
先有外拓不力,国运动摇。接着内部军镇林立,皇室后继无人这些问题……才成为问题,才开始动摇国本。
荆天子只能押注神霄,也必然会被看清这一切的蝉惊梦架在火上烤。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没有蠢货,只有被逼出来的蠢事!
就这般逼不得已的赌局,看似的「蠢事」,往往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应江鸿道:「我们也要让他们别无选择。」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走我们乐见的路。」
他问帐下肃容的姬景禄:「大司首那边做好准备了吗?」
具体在当下这处战场。
应江鸿的个体实力,要强过麒观应一筹。
但斗部天兵乃妖族第一强军,是自远古天庭继承下来的军队序列。辉煌久远,底蕴太厚。整个妖界的战争资源,都向此军倾斜。
此刻投放到神霄战场的斗厄军,却不是当年那支于阙统御的八甲第一。
姬景禄将这支新旗练成,的确有天下强军的水准,但还远不能说问魁天下。事实上在现今的景甲中,是实力垫底的。
完全是凭藉应江鸿强横的个人实力,以及中央第一的兵事素质,才以【斗厄】【神策】二军,达成了战局的均衡。
在实力均势的情况下,双方的前期战略目标也都大略能够达成……这是此战陷入僵局的根本原因。
但堂堂中央帝国,现世第一,自不会只满足于完成基本的前期战略目标。那是霸国的底线,不是景国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