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宫纵称“慧觉”,又岂能事事算尽!
“殿下今夜为什会来到这呢?”吉妪问。
“孤相信父皇能处理好一切,红尘沸鼎,静待火候即可。但实在也是闲不住一”
姜无邪一手提住红枪,一手大张,袍服飘卷,尽显恣意风流:“这大好良夜,群魔乱舞。孤若独坐宫中,不免寂寞!”
“殿下不是闲不住,是坐不住。”吉妪语气笃定:“你知道青石宫那位,是怎样的存在。”姜无邪眺了一眼空中的青石明月,笑道:“那位兄长毕竟年长颇多,就当是孤的尊重!”
“我想问问殿下”吉妪看着他:“三分香气楼的事情,一直都是华英宫在掌控局势。您为什不相信华英宫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呢?”
姜无邪深深地与她对视:“三皇姐太了解青石宫。而对于所谓的【慧觉者】,对他了解得越多,就越被他了解。本宫不认为三皇姐能在青石宫面前赢得什。她虽开道武,却囿于亲情,不能真正斩破明月。”他收敛了一贯的放荡,显出几分认真:“孤不得不来。”
罗明月净这登圣的战力,是可以在东华阁战斗投下沉重砝码的,绝不可潜入临淄城。
三分香气楼的门户被关上了。
余坊这就是路径。
他要做的其实是和三姐一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让谁来办,都不够放心,只有他自己提【红鸾】而至。甚至不惜提前泄出几分紫凤鼎气,来获得一些改变局势的力量。
吉妪缓缓地道:“殿下不该来。”
越是了解【慧觉者】,越是会照出自身的破绽。
姜无邪虽然在修为上落后长乐、华英两宫,但这份敏锐……倒是真有该死的理由。
“但孤已经来了。”
红鸾枪划破地砖,火星一颗一颗地蹦出来,像是鲜活的春天的花开一一在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姜无邪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所以他杀进这禅房!
吉妪没有动,就静默在那,定坐于铜镜之前。
红艳艳的长枪,将星子一般的枪尖,送到她的鼻尖,可是却没有再前。
姜无邪没有看吉妪,而是看着她身后的那面铜镜
准确地说,是看着今夜第三个入镜的人。
这面正对着房门的铜镜,是一扇何等无情的窗!
它照出了易逝的韶华,情缘的生灭,见证名为相逢的真正离别。
姜无邪定定地看着铜镜,终于道:“孤想过很多种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是你。”
往日寂寞的小院,今夜格外热闹。
此时来到门外的,是一个以木钗簪发,身着素净道袍的女子。
简约,宁定,却夺目。
没有人能忽略她的波澜壮阔,也没有人能在看到她的五官后,还只记得波涛!
“小思。”
这两个字从姜无邪嘴掉出来,像是一根弦,绷断了两次。
所谓高上者,心弦寸断是多讽刺的事情。
尤其对向以风流闻名的姜无邪而言。
他以事业和理想所沟通的桃娘,成为他忠实的臣属。
他真正付出真心,投入爱情的女人,却要在此时给他一剑。
或者这女人,从头到尾都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他才是那个在情爱关系被驯服的人。
秦潋站在院门口的位置,依然是秋波盈盈地看着他:“我劝过你不要来一一无邪,我劝你的你总是不听。”
“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为什。”
姜无邪已经杀进吉妪的禅房,却手中悬枪而转身,那双多情的眼睛,泠泠有光:“唯一的答案一一你就是罗明月净。”
“你总是很敏锐。”秦潋看着他,平静地欣赏这副容颜:“但很多事情如果不强求答案,那才是它美丽的时候。”
许多年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罗明月净,从来没有公开显露真容的罗明月净,天底下艳名最炽的女子……竟然是稷下学宫的道学教习,养心宫主姜无邪最爱的女人!
都知洗月庵的修行者,是世上最懂得隐匿的存在,修过去修得完美无瑕,罗更是其中佼佼者。但她在临淄的这一手,实在是漂亮。
即便是姜无邪这般“有武帝之风”的明睿皇子,能得人用人、眼光锐利,在已经策反桃娘之后,哪想得到身边还有三分香气楼的人,甚至就是楼主本人在身边呢?
所以这多年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找到她。
哪怕荆国之前大费周折,也只是杀死一些香气美人,扫灭许多分楼,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子。真个大隐在朝!
谁能查到大齐养心宫呢?
三分香气楼朱颜等人为她开的第一扇门,余坊中吉妪为她开的第二扇门……这些都是她开在红尘的迷惑之门。
这些努力为她开门的人,也并不知道她的真身何在。
甚至她跟姜无量的交流,都从来只是通过极乐仙宫一一尽管她奉其为佛,也还在最大程度上隐藏“过去”,藏于人所不知处。
她从来都在临淄。
她随时可以加入东华阁的战斗!
她本来可以继续隐藏下去,她甚至能够陪姜无邪一起失势,一起被关进冷宫或者锁进大牢……她一定会让姜无邪感受什叫“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爱情。
可是姜无忧关上了第一道门,姜无邪锁上了第二道门。
她无法借道而行,不得不自己走出来,揭下这从未有人揭开的假面。
“哼哼哼哼…………
姜无邪笑了起来:“如果我从来没有看到你的真心,不曾认识真正的你,那我爱的是谁呢一一爱是什啊,小思? ”
“爱不就是自欺欺人? ”
秦潋平静地与他对视:“你雨露均沾,到处留情,告诉我你每一个都是真爱。我要怎才能相信呢?我不也要欺骗自己吗? ”
“我的心到底待你如何,也不需要我用言语来辩白。过去相处的时光,自会为我表达。 ”姜无邪字句认真:“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同样的,我也不是一个懂得欺骗自己的人。 ”
“你哪需要欺骗? ”秦潋淡笑一声:“你恃宠而骄,肆无忌惮。自恃拥有,从不珍惜一一欺骗是一桩费心费力的事情,你这样的人懒于为之。要成为你最爱的女人,怎会让你觉得麻烦? ”
“所以说一”姜无邪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感受到他的赞叹,他从不吝啬自己对美人的欣赏:“你一直在向下包容我,你是一个伪装成猎物的猎人。 ”
“也许吧。 ”秦潋轻轻地笑,秋波流转:“也或许这并不是一场狩猎的游戏……或许我真的爱你。可是你不愿意再继续,你非要来这。 ”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会做这样的选择一一无论是作为小思,还是作为罗明月净。 ”姜无邪很认真地道:“青石宫能够给你的所有,你将来都能从养心宫拿到更多。他难道能够比我更在乎你? ”
大块大块的色彩,填充了这座小院。
红艳艳的红鸾枪,不知何时已色彩斑斓。
枪围早已被越过。
秦潋的纤纤玉手,正悄然按在姜无邪的心口。她红唇轻启,含情脉脉:“你将来能给我什,取决于你的良心。我今夜能拿到什,取决于我的选择一一无邪,你懂我吗? ”
“青石宫懂你? ”姜无邪好笑地看着她:“你懂青石宫? ”
“你知道末劫吗? ”秦潋忽然问。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 ”姜无邪提枪的手都已经被色彩侵袭,可他的笑容依然俊美,不失风度:“你难道要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我? ”
秦潋摇了摇头:“也许它并不遥远。 ”
“释道儒都有命运之子救世的预言。 ”
“或者说,那些真正有力量、有远见的势力,都有针对末劫所做的准备。 ”
“儒家以前的命运之子是施柏舟,新的人选尚不知是谁……或已被命运证否,或许不会再有。 ”“道家认定的命运之子,是那位太虞李一。 ”
她身上的雪色道袍,开出金色的昙花,这令得她有几分佛性的光辉:“而佛家预言的命运之子……就是青石宫的那一位。池注定要拯救世界。 ”
“哈哈哈哈,命中注定吗?这下不得不服了! ”
姜无邪俊眉一挑,顿见啤睨:“天命即皇命!什命运之子,不过些许天眷,勉强算个噱头。他可以是你们神神叨叨说的那些人,也可以是我姜无邪的儿子。 ”
自秦潋现身后就一直沉默的吉妪,这时幽幽开口:“我曾随侍如来,观行过去,武帝当年正是这说。 ”
她有复杂的感慨:“今上当年……也正有此言! ”
姓姜的这些人,好像从来都不信命。
可是命运这种事情,会因为你相信或者不相信,就改变它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