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作为越国名门,多年以来的积累不会一朝抹去。
家族内部神临境修为的族老,也还是存在一位。
白氏故交满天下,她文娟英也有越国皇室的血统在。
应该说这个家族完全还能够撑下去,有足够的底蕴,可以熬到下一个支撑家族的人出现。可以支持白玉瑕的成长。
但白玉瑕却要放弃这一切。
「你与娘亲说。」文娟英缓声开口道:「是不是因为在朝堂上受了委屈?世态炎凉,原也是常有之理……你父亲当初在陨仙林失利,不也无人问津了很久?」
白玉瑕在朝堂上无疾而终的问责,早已经在越国上层传开。被很多人视作白氏嫡子政治幼稚的表现。她文娟英当然也知晓,但认为儿子天生聪敏,只需稍加点拨,执掌家族一段时间后,自然能够明悟政治游戏。
「母亲还拿儿子当孩子,但父既死,子即父,儿子哪还有天真之念?」白玉瑕摇了摇头:「活在这世间,谁能不受委屈?楚淮国公尚有闭门忍辱之日,齐武安侯尚有天下通缉之时,儿子是什幺了不起的人物吗?又如何受不得丁点委屈?」
「儿子这次回国,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就是为了撑挽家族。」
他双手扶膝,像一尊玉像:「但是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希望。」
文娟英哀伤地道:「白家虽衰未死,我儿天赋卓绝,怎幺说这里已经没有希望?」
白玉瑕沉声道:「仅从白家来看,母亲所说的当然没有问题。仅从白家来看……那张临川再奸诈、再强大,父亲也没有身死的理由。越国不是魏国,不是丹国,我们提前做了准备。」
「你是说……」文娟英敛着眉:「那革蜚故意坐视伱父遇险,革氏欲吞我白氏?」
白玉瑕道:「此事干系重大,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想来天下聪明人,都会有几分猜测。」
文娟英脸上并没有什幺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也是那『聪明人』之一,但只是垂眸道:「若事实真是如此,我儿更要慎重,更要隐忍,更不该打草惊蛇才是。」
白玉瑕摇了摇头:「不对。」
他虽是跪姿,但仍有卓然之感,认真地说道:「革蜚现在的正式官职,是右都御史,都察院中第二号人物。左都御史向来唯皇命是从,并不会干涉他掌权。儿子却一直潜心修行,没有正式踏入官场。此为势不如他。」
「革蜚以隐相为师,我自幼承白氏家学。革氏如日中天,白家又风雨欲来……势之大不如。」
「自山海境一行后,革蜚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如今已成神临,甚至能与张临川交手而不死……儿子远不能比,输的是力,也是可见的未来。」
他口中说着自己的样样不如,但眼中并无颓色,只是客观地审视现实,冷静地面对残酷:「我若要与革蜚抗争,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革氏若要吞我白氏,仅白氏自己,并不存在还手之力。母亲看今日之白氏,尚有家财万贯,粮谷满仓,叶茂枝繁……儿子观之,不过泡影,是残烛微光。」
文娟英本想说,若真有那一天,我还可以进宫求一求天子,皇家不会不管白氏。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了,白玉瑕为什幺回国的第一件事是孝服上朝,又为什幺在朝堂上那幺不懂事。
如果说今日之白氏还有什幺拿得出手的价值,无非是对革氏的制衡,是曾经与革蜚并称双骄的白玉瑕的未来。
而白玉瑕已经都展现了。
白玉瑕已经在第一时间拿出了所有,已经第一时间走上赌台,以一个初出茅庐的莽撞世家子的形象,在越国朝堂上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不懂事——如果天子愿意扶持他制衡革蜚,他愿意成为那个站在台前的人。他愿意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往前撞。
可天子已经沉默了。
她身上这层血亲关系,若能影响到天子,她又何须进宫?
如今天子既然已经有了态度,她进宫又有何用?
她不得不承认,儿子想得比她更远,儿子比她想像的更成熟。但这种成熟,让一个母亲心痛。
白玉瑕继续说道:「龚知良说跟我不论亲疏,就是表示无论如何,不会站在我们这边。连龚知良都如此,满朝文武,皆无可恃。再争下去,只是自取其辱。至于陛下……他当然会给我一点甜头,把我哄着,会给父亲、给白家一点荣耀,让我们继续撑下去。这是所谓帝王之术,但对白家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切实的支持,我再怎幺挣扎,都不可能跳出革蜚的压制。再怎幺努力,也最多只是延缓失败的时间……我现在不可能是革蜚的对手,白氏不可能再与革氏并举,我只有跳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