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长辈不可以吗?」
天子『呵』了一声:「你都敢反问朕了。」
姜望警惕地后退几步,躬身道:「草民失礼。」
天子本来不想动手,这会忍不住将他一脚踹翻:「你能躲到哪里去?」
这一脚姜望不是不想躲,而是确实躲不过。
明明看到了靴子,明明看起来速度不快,但就是没能做出反应。新近成就的元神,好像痴呆了一般,等到人在殿中翻了个身,方才活泼起来。
为避免挨上第二脚,姜望赶紧掏心窝子,大声道:「我确实是来看天子的,也是让天子看看我!我来东国,多赖天子信重,予我庇护,给我机会,方有今日之姜望——」
齐天子擡手打断了他的煽情:「机会朕不独予你,向来放予天下人。只是争气的没几个,你自己搏命抓住了而已。朕赏的是你的功,从来不是你的人。你屡立大功,却尽还其荣,也是靠自己在冠军侯的刀锋前脱身。朕说放你就放你,岂食天子之言?你于东国无亏欠,少说些无趣的废话!」
姜望恳声道:「陛下可以如此说,但草民不会如此想。姜望出身小国,漂泊多年,又多读史书,常读常新。深知『公平』二字,并非理所当然。『公平』的环境,不能天然出现,它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社会资源来维持,非明君圣主不能定,非向上之国不能衡。
「我能在一个公平的环境里成长,能够有所付即有所得,这本身即是齐国予我的恩义。所以上阵杀敌、为国取功,我从不惜死。
「姜望其人,不敏无智,莽撞冲动,纠结自我,时常任性。若非天子容我,这天下岂可直身?若非天子信重,世人岂知我名?
「昔时辞行,我报必死之心,不能再忍受庄高羡一日,亦不能以身累国,树敌天下,故辞印西去。二月果报此恨!
「此后深入边荒六千里,入洞真,斩真魔……这些人生重要时刻,我时常想起天子。
「我以为天子待我极诚,我亦视天子为尊长,故与天子看——
「惟愿昔日袒衣示伤之少年,已真正长为陛下心里的壮士!」
姜望说得情真意切,齐天子听得面无表情。
满殿肺腑洪声,终于散去回响。
天子才道:「紫衣仍在否?」
齐天子第一次见姜望,是在东华阁,彼时是重玄胜带姜望过去,并且『裸其衣』,全程齐天子没有对他说话,只看了他的满身伤疤,宣了一声——
「赐紫衣一件,为壮士披身。」
彼时的姜望也只回了一句——「微臣谢过陛下。」
今有此问,说明当年的第一次见面,这对曾经的君臣都记得。
姜望拱手回话,语气略有委屈:「那件紫衣我一直好生保管,专门留了一个房间,焚香供着。上次韩总管封门,给我封掉了。说府中一切,都不能带走……」
天子道:「封得好,就是朕让他封的。你还告刁状,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个天赋呢!」
姜望这下真有点委屈了,提问不让答?那你别问啊。
他拱手道:「陛下,忠言逆耳,我只是说实话,不是告刁状。」
「朕叫韩令来与你对质?」
「这个……就不必了吧?来的路上,我们聊得还挺投机的,不想当面告他。」
齐天子伸手指了指他:「所以你就背后告?」
「虚言欺君,实言伤韩总管。」姜望叹了口气:「我不能欺君。」
「这一句就是欺君的话!」
「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看着老实,实则狡猾。你姜望是什幺人,朕还不清楚吗?」
姜望道:「是真人。」
「现在还学会东拉西扯,巧言饰非,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越长越油滑——」
「您就说真不真吧。」
齐天子高高擡起巴掌。
「我错了!」姜望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低头:「下次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
「有空我就回来看看您。」
「话不投机半句多!」齐天子一拂袖:「滚吧,朕还没有老到需要你探望!」
姜望深深一拜:「愿陛下宏图再展,天下尽紫旗。」
他的敬意,感激,祝愿,都发自肺腑。
齐天子没有理他。
他也就倒退,倒退,倒退,一直退到门槛,才转身。
直到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做得很好。」
姜望大踏步走出得鹿宫,殿外阳光刺眼。
……
……
便是不论权柄,只以个人伟力而言,大齐天子也在天下最强之列。国境之内,等同超脱,国境之外,也是无敌衍道。
如兵家修士在战场之上才能够展露最强的力量,在兵阵加持下才见最巅峰的、远胜同境其他修士的杀力。
官道走到极限,亦是如此。权柄越足,修为越强。
如天下六强的天子,掌霸主之国,号令天下英豪,动念之间,影响亿万人生死。真个与人厮杀起来,掌控国运,战力不输绝巅之上。
若能一统六合,匡定寰宇,以此成道。那幺即使是在绝巅之上,也是最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