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走了两步,走到她旁边,与之并行。
祁笑的声音继续道:「我认为活着不需要意义。你觉得呢?」
姜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问你这个问题的人,伱没有杀掉他吗?」
祁笑的杀性之烈,在天下名将里都是数得着的。
如今虽然已经没有修为,但是做了那幺多年的九卒统帅,朝野上下,不知多少故旧。齐廷也不会忘了她的贡献。
此无力老妪,亦能轻松杀人。
「噢。」祁笑没什幺波澜地道:「这个人是祁广。」
姜望一时默然。
这个人确实杀不了。
老诚意伯祁广,祁笑和祁问的生父。
历来这种世袭爵位,是不死不袭的。祁家之所以例外,是当初祁问与祁笑争夏尸的时候,祁广主动退爵,袭予祁问,就是为了给祁问增加砝码。
而祁笑就是顶着这样的压力,孤身一人,压下了整个东莱祁家,踏入兵事堂。
但姜望忍不住又想。杀不了祁广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东莱祁氏的老家主,还是因为他是祁笑的父亲呢?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直走入正堂,隔着一张茶凳,并排坐下了。
他们原本有好的接触,有华英宫主姜无忧作为纽带,又有大齐天子,指名传授兵法,还有迷界战争通力合作的机会……但现在是如此疏离的两个人。
这间堂屋的布置,颇不寻常。整整三面墙壁,挂的都是舆图,并无其它任何装饰。正面是一张现世地形图,左侧是一张东域形胜图,右侧是一张近海群岛形势图。
问她平生功业,无非这三张舆图。
她一定经常注视这些舆图,目仙人在这三幅巨大舆图的每一个角落,都捕捉到了眸光久驻的重量。
但还是那句话——有什幺意义呢?
她不可能再掌兵了。
姜望心想,祁笑大概永远只做自己的事情,不会在意别人怎幺想,世人划出条条框框,描述的所谓『意义』,她并不在乎。
祁笑擡手指了指那壶茶:「本宅别无其它,唯凉茶一壶,聊以解热,欲饮自便。」
她的手背也皱壑深深,真让人难以想像,这双手曾经是怎样肢解海族强者,搏杀阻路之敌,指发千帆相竞,掌定万里风波。
姜望翻开两个茶杯,拿起茶壶,倒了两杯。
然后问道:「府里怎幺没有佣人?」
老妪道:「谁受得了我?」
她在决明岛的时候,九卒精锐都要经常轮换,以保持完好的身心状态。夏尸每年的淘汰数量相当惊人,乃九卒之最。普通人确实不可能同她相处。
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道:「每天会有人定时过来打扫,做饭,与我不发生交集。」
姜望来之前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本人后,反倒不知想说什幺了。
「他们做得还不错吧?」他问:「我是说打扫做饭的人。」
老妪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若要杀我,现在正是时候。」
姜望不动声色:「祁帅觉得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应该不是。」祁笑说道:「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也不一定。毕竟你不是个三思而后行的人。」
姜望道:「我知道你不会后悔,但我还是想问——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什幺?」
「后不后悔你现在的样子,让你的弟弟夺回军权,让你的父亲对你嘲讽,而那幺刚强冷硬、杀气腾腾的你,却只能忍受这一切。」
祁笑说道:「我赢了战争。」
「后不后悔把我送进险地,后不后悔让我的那些部下死伤殆尽,后不后悔……对我提那样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