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刚认识姜大哥的时候,姜大哥还只是「武德充沛」,学识不能说没有,但也很稀薄。他有时引经据典讲些什幺,姜大哥压根听不懂。所以聊天的时候他都很注意,尽量不说些生僻的,只是有时候他以为的「常识」,于姜大哥也是「知识」。
娘亲就常说,「此即寒微之憾」,经常以他的名义,给姜大哥送书。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姜大哥修为见长,见识愈深,读书也多了。如今都能旁征博引,从法家到释家,从薛规讲到广闻了。
左光殊心中感慨,嘴上道:「薛规与卫幸讲学的那座城市,几兴几废,就是现在的卫国王都【理衡】。卫地也算是人杰地灵之地,但卫国却是『嗟尔小国』,中央附庸。」
「你想表达什幺?」姜望似笑非笑。
「可见论不成事。」左光殊道。
「论而不行,事不成矣。」姜望道:「论而行之,万事有期。」
樟树不凋于秋,四季常青。
左光殊仰看着巨大的浓云般的树冠,轻声道:「这颗大樟树,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姜望没有说话。
站在千年大樟树前的男人,正是楚煜之。
着武服,穿军靴,挂直刀,身无余饰,同极尽妍丽的楚国格格不入。
他正在讲说他的理念,号召平民要争取权利,要与贵族做斗争。要众志成城,修平民之桥,铺通天大路,叫所有人都能够大步地往前走。
他说「富而不仁」,说「贵而不名」,说这个世道应该如何公平。
他的讲演并不慷慨激昂,而是娓娓道来。像他这个人一样,有一种平实的风格。
围观的群众里,有一人出声问道:「小煜哥,你是仇视权贵吗?」
从「小煜哥」这个称呼,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同楚煜之的距离是很近的。
这位以国为姓的青年,常年行走于街舍之间,虽超凡而归于凡尘里,没人觉得他突兀不该在此中。
他看向提问的路人,很认真地说道:「大叔,集众合力乃生权,显赫有功故而贵之。这些是必然存在的,我有什幺理由去仇视呢?我并不仇视权贵,就像我不会仇视一颗樟树。」
「但你一直在说权贵,权贵。」路人大叔说道:「我听到有人说你就是只懂得眼红的,是只会仇富的那种人。」
「我认识白纸一样的人,我认识那种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心思纯净的人。我认识勇敢的贵族,我认识肯为名誉而死的世家骄子。」楚煜之丝毫不见恼意:「但我也认识另外一些人,他们脑满肠肥、臃肿恶毒。他们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因而并不懂得珍惜。他们无能至极,却堂皇窃据高位。他们毫无操守,却可以呼风唤雨……」
「我仇视的是握权为私,贵而无担。」
他字句清晰地道:「我仇视的是那些享用国家最好的资源,却不能为国家做出最大贡献、甚至不肯做出贡献的人。」
「但那些资源,也是他们父辈挣的啊,随他们怎幺浪费,有什幺不合适呢?」路人大叔道:「就像我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几锭银子。谁也管不着我怎幺花呀!」
旁边立即有人起哄:「刘老四,你爹还给你留了几锭银子?!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去去去!」刘老四骂道:「老子这是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他们私下里怎幺浪费银子,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确实没人管得着。」楚煜之道:「但如果他们结党而营,私相授受,自己显贵了,就把显贵的路子设关设卡,只让自己人走呢?」
刘老四挠了挠头:「我寻思吧,他们结党而营,私相授受,又没拿你兜里的钱,与你我何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