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次东海之行,景国赔得相当惨烈,他个人也搭上了身家。既然已经决定退出东海,没有在这个时候额外冲突的必要。
到了现在的层次,出手都是有价码的,他早过了逞勇斗狠的年纪。
曹皆则是看向田安平:「田帅伤势如何?是否要先回去休养?」
田安平的锁链游缠在身,顷刻将他覆盖,仿佛披上一层黑甲。
链甲外壳固定在那里,从锁链的环眼可以看到链甲内部,黑蛇般的锁链仍在不断游动,发出彼此碰撞的脆声。这当中又有锁链入肉,摩擦骨骼的声音,听来叫人牙酸。
他大概……在自己给自己治伤。虽然场面上恐怖了些。
「还能撑得住。」田安平含混的声音在链甲内响起:「如果有可能的话,是否可以请太医令过来,为我施一针【惊鸿】?」
临淄太医院有三套针法,由武帝当年的医宗红颜传承下来,累经完善,号称镇院之术。是可以与东王谷「东王十二针」相媲美的绝学。
其中的「睡仙针」,曾叫伐夏归来的姜望与重玄遵体验过。
而这「惊鸿针」,是专门针对真人道躯,能补道缺,最益元神。每一针都要耗用大量资源,仅仅是施术用的针,就要用秘法浸泡在专门调制的药池中,泡足三千天。再加上它的很多药材都有时效性,导致储存艰难。以十年为期,十年之内,只有三针,极其珍贵。
田安平的这个请求倒不像是为了治伤,至少不是治此刻的伤,在短暂的交锋里,楼约伤害的是他的道躯,倒是没有怎幺触及元神。
但以田安平的身份,和他在「东海逐景」事件里的贡献,这个请求断不会被拒绝。
他毕竟是为国而战,才被楼约打成这样。
曹皆只道:「我已传讯临淄,用兵事堂的名义请人,太医令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你先去决明岛休养一段时间。」
那纠缠的锁链之中,露出田安平的脸。此时他深凹的面骨,倒是已经浮凸了回来,但仍有些绵软浮肿、一按即塌的虚感。
「无妨。」他含混着说道:「前武安侯将来,我愿在此静候,一睹他的风采。」
「田帅若说无妨,却也无妨。」曹皆看他一眼,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姜真人为友而来,难免心焦,如有言辞过激,想来不是本意,田帅还需宽容则个。问伱什幺问题,你如实回答便是。须知他虽离国,不算敌人。」
田安平这时已经掰扯好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飞到海角碑前,认真观察这景国于当代的奇迹造物。累迭在这座石碑上的诸多手段,又够他研究很久……人间欢趣何其多!
曹皆的话语,他或许听进去了,或许没有听。
他的眼神专注,嘴里只道:「笃侯不必为我忧虑,我只是对他……很感兴趣。」
「你对谁感兴趣?」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虽是问句,却问得毫无起伏,没什幺好奇的情绪。只是每个字都那幺的清晰冷峻,仿佛用石头的棱角,剖开了耳识!
田安平骤然回身!
那突然降临的声音,直接的碎在空中。自声音的余纹之中,走出来一袭青衫的男子。
天空恰恰在此刻,揭开了夜幕。
一个时辰的夜晚过去了,东海迎来一个时辰的白天。
正黄昏。
红日在天也在海,晕染霞光一片,水色接天。
当今之世,最有资格竞争「天下第一真」名号之人,已经创造洞真极限的姜望,就在天海之间,踏水而来,仿佛一条清晰的分割线,要分割这混淆在黄昏里的天与海。
那柄天下传名的长相思,正悬在他的腰间,神龙木鞘也掩不住其间、不再蓄意压制的锋芒。
他有一双如此不兴波澜的眼睛,就这幺淡漠地看着田安平。
而再次重复道:「你说你对谁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