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昂首直脊,受了这声「姜真人」。
他扭头看着霍燕山,居高临下地问道:「敢问霍公公,江相当时是怎幺回应的?」
霍燕山擡头看着天子。
天子只道了声:「说!」
霍燕山道:「江相说,李龙川是国家良将,他的丧事就是国事,理应国礼治之。但在这种事情上,一位父亲的意愿,高于一切。哪怕是国家礼制,也当为此让步。摧城侯既然不喜喧嚣,怕惊扰了英灵,此事也就作罢。咱们哀心在此,不妨成烬。」
姜望转身对天子一礼:「天子气度恢弘,真乃千古仁君!」
皇帝冷漠地道:「江汝默是个老好人,惯会说场面话。只有你这样的鲁钝之人,才会当真。」
姜望道:「『老好人』的评价,草民也听过。『面慈心黑』的评价,草民也听过。江汝默可以是任何一种人,草民眼拙,无法看清,更不敢妄评。但大齐国相在摧城侯府,当着李龙川的遗体,只有态度,没有场面。」
皇帝道:「那也只是江汝默的态度。」
姜望道:「您用江老为相国,这就是您的态度。」
就像曹皆在海外,无论做了什幺决定,都代表齐天子。
哪怕齐天子自己未见得会那幺做!
姜述这样的帝王,是愿意让臣属担美名,自己担恶名的。若真有什幺事情激沸民怨,他也绝不会诿责于谁。只会说,「朕躬亲」。
「不必说江汝默如何了。」皇帝一拂袖:「你来揣摩一下朕心!朕也想知道,你姜青羊会如何想朕。」
姜望道:「草民岂敢妄测天心!」
「你不得不揣摩。」皇帝说。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伐夏一战,逐风铁骑连下奉节府二十三城,而后跃马江阴平原上,对峙夏军。正面铺开,刀尖对刀尖。一次冲锋,减员三万余,直接打废了故夏之镇国军。摧城侯亲为先锋,跃马迎敌。其子其女,都在阵中,紧随其后为次锋。举家于一战,此草民之所未闻而亲见。」
「在鬼面鱼海域,李凤尧与草民言,说李氏接受朝廷的一切决定。在摧城侯府,老太君跟草民说,李家吃的是军粮,端起这碗饭,就不会怨。此草民之亲闻。」
「石门李氏如何,对不对得起国家,实在不在草民的言语中。在已经过去的那些年月里,在那洒落的鲜血,折断的弓,在您眼中!」
他擡高声量:「陛下这样的圣明天子,怎会不体谅一个父亲的伤心!」
言似金玉,掷地有声。
皇帝看着他,却道:「你心里想了这许多,讲起来滔滔不绝,还说你不敢妄测天心!」
「……我临时想的。」姜望道。
皇帝冷声道:「这要衍道了,也不装鲁钝了,敢说自己脑子转得快了?」
姜望道:「说真心话,用不着脑子转得快。违心的人才要费心思!」
皇帝看了他一会,道:「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证道?」
姜望道:「中域。」
皇帝又冷笑:「中域风水好。大概更适合你。」
姜望道:「自古而今,没有评出来的第一,更没有自认的第一,只有打出来的第一。」
皇帝问:「那为何不去北域?」
姜望没有说话。
「你这样子真叫朕心烦!」皇帝把奏折扬起来,好像要砸他,但最后只是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滚吧!朕要上朝了。」
姜望拱手一礼:「草民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