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人宫万古以来的责任,他都背着呢。
负棘悬尺,岂敢忘「法」?
顾师义是天下最自我、最随心所欲的人,而法家是最规矩、最严格、最威严的学问。
所谓「侠以武犯禁」,「侠」与「禁」,本就难相容。
顾师义轻天下,法却不容挑衅。
豪侠快意恩仇,行事但凭好恶,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不快打破头。
法家却要将一切都关到笼中。
代表「法」的公孙不害,和代表「侠」的顾师义,有某种基于「正义」的共存的时刻,但又天生不两立。
或许这就是他们曾为挚友,后来又分道扬镳的原因。
还有联系吗?
当然不会再联系了。
在风吹稻香的一百七十七年前,两个人不打不相识,第一次对饮,大笑酩酊。在山风萧索的九年前,两个人喝了最后一次酒,都未尽兴。此后再未相见。
人间正道是沧桑!
公孙不害的回答,无疑是让吴病已满意的。
他只是点了点头,便往仪门外走。
公孙不害与他错身,也走进了仪门之中。
矩地宫的执掌者和刑人宫的执掌者交换了一个位置,就算是结束了这次聊天。而后各有各的事务,各有各的责任。
但公孙不害却停下脚步,却又开口:「伱怀疑顾师义?」
他没有回头,吴病已也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背对着说话。
吴病已说话如凿石,一字一字的锤砸:「一个极度固执、极度自我的人,如果笃信自己是正确的,那幺为了这份『正确』,他什幺事情都做得出来。所有匪夷所思的、你觉得不可想像不可理喻的,在那种正确之前都不值一提。我想顾师义就是这幺一个人。」
公孙不害回过身来,在法家仪门内,望着仪门外:「当初我的老师战死天外,是你写信召我回来。三座刑宫平等分立,无有高低。但我一直都很尊敬你。」
他一开始对吴病已是称「您」的。
但那个「心」字,被吴病已削掉了。
因为刑人宫的执掌者,在涉「法」的一切事务里,不可以掺杂个人的心情。
「你九岁通经典,十三岁能注《法经》。十六岁游学天下,九易荆棘,办案一千三百四十六起,无一件不公。为了探讨侠与法的边际,又化身孙孟,闯下『豪意』之名,成为唯一一个不曾触犯任何法律的天下豪侠。同代之中,无人及你。前数百年,后数百年,也很难说有哪个法家门徒能跟你比。你能执掌刑人宫,是法理必然。」
吴病已也回过身,与公孙不害面对面:「这不是我或者韩先生说了算,这中间也并不掺杂什幺情谊。我写的是公信,不是私信。」
刑是无情之事,人是有情之人。
刑人,就是以无情刑有情。
公孙不害当然不用谁来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