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妙不可言。
在同一片静止时空,观澜客栈里没有一个人。
徐三在此独坐了很久,他从楼上走到楼下,检查了每一个房间,尝试着推开每一扇窗,用了许多种秘法,当然都失败了。最后他在天字叁号房间里静等。
建立在超脱瓮基础上的静止时空,最大限度地延展了一百年。
他就这样独坐一百年,终于等到人推门。
推门的人眉眼宁定,直脊如剑,腰悬天下闻名的长相思,长着姜望的样貌,但并不演绎姜望的性情。渊如静海的眼眸,映照着普度众生的悲悯,很直接地问道:「道士枯坐一百年,可有所得?」
徐三盘膝而坐,一百年不动弹的时光,让他有些忘了要怎幺眨眼。略缓了一刻,才擡起眼睛:「比想像中短,我还以为要耗尽我五百一十八年的寿限。」
「五百年会有什幺不同?」地藏问。
「这一百年时刻如刀割,但走过了再回首,也只是弹指间。我想好好体味一尊神临寿竭的过程。」徐三的脸上没有表情,有几分『寂空』之意:「或能从中一窥此世之真。」
地藏很是感慨:「无怪乎【无名者】根本藏不下去。当今时代,的确是人族大世。天骄层出不穷,历史一再革新。就连你这样一个声名不显的,也天赋卓显,颇具道心。」
「你的夸奖听起来不太让人喜悦,而且其实我在中域很有名,你使用姜望的形象,用他来作对比,这并不公平——」徐三有气无力地反驳了几句,又叹息一声:「当然,我也算不上什幺求道的种子。只是没什幺事情可以做的时候,我也能坐得住,仅此而已。」
「你猜到我是谁吗?」地藏悠然问道。
「要不然你直接杀吧?」徐三看着他:「没道理被宰之前我还要陪你玩游戏。」
地藏带着宽容的笑:「这就放弃了吗?你的心态可不太好。」
「你想要什幺心态?「徐三嗤之以鼻:「我又不是来接客的。」
地藏颇为认真地探讨:「以我观之,庙堂之上衮衮诸卿,妓馆里红粉佳人,谁也没有比谁高贵多少。」
「你说得对。」徐三耷了耷眼皮:「但道爷不想伺候你。」
地藏看了看他,说了两个关键词:「封禅井中月,敏哈尔。」
徐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虽是大罗山真传,也不足以接触中央天牢最深处的隐秘。但敏哈尔的历史他是清楚的,那代表着佛教与苍图神教的一次联手。再回过头来咀嚼「封禅井中月」,就不难猜到面前的人,是某个破封而出的佛宗大能。他尽可以无上限地联想,越想越是心惊。
「既然你看得出来我使用了姜望的身体,你大概也明白这代表什幺——」地藏很有耐心,但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所以道:「你现在可以做出你的选择了。」
徐三忽然笑了起来:「你想说姜望撑得没我久,已经先一步皈依于你,现在就看我是否还要无谓顽抗了?」
地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好像对姜望很有信心。你们一起经历过什幺吗?」
「一起经历这个时代,算吗?哈哈哈——」徐三虽然身陷囹圄,越来越明白困境无解,但心态反而越来越放松:「主要你虚张声势得有些好笑。你虽然拥有我无法企及的力量,但你也没有低下头来看我的世界。你的悲悯高高在上,这样是骗不到信徒的,大师!」
地藏毫无恼意,甚至还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也是刚开始做这些事情,不太熟练——」
祂索性在徐三面前坐下来:「你教教我?」
徐三也真个耐心地教祂:「我是对我太虞师兄有信心。能够跟我太虞师兄齐名的人,不是我能比的。你连度化我都要靠诈唬手段,岂能那幺轻易度化姜望?」
地藏颇为认真地看着他:「有一点我需要纠正你,如果只是你所理解的那种度化,姜望也不可能在我面前抵抗。只是我现在寻求的是这一局里的合作,姜望不符合条件罢了。」
徐三倒是跟祂气氛和谐:「我完全相信你有这样的力量——至少我现在的状态,我所身处的环境,我为什幺在这里,我完全无法理解。哪怕姜望站在我面前,一剑杀了我,我也知道他是怎样杀了我。而您是我不能理解的层次。」
「你知道就好。」地藏很高兴,同时鼓励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不止如此?我是说,不止是你所仰望的姜望、太虞。」
「我确实想过。」徐三看着祂的眼睛:「我跟他们的差距,不止现在这幺远。还会越来越远。」
地藏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但这一刻真有几分真实:「隔壁那个过于自信。你又过于不自信。」
徐三擡眼看着紧闭的窗:「我这不是不自信。倘若你也跟他们生在同一个时代,你当知晓,我们最重要的人生功课,是正视差距而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