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摇了摇手里的书简:「但为什幺,你是一真道徒?若非这份密档,朕竟不能知你面目。」
他怒时含笑:「朕还让你编书,有意将来叫你负责国史。若真让你活到那一天,史书岂不以宗姓为正统,将朕贬得一文不值?」
殿内并无哗声,然而一众大员眸光晃荡,难有一定。
「您这般旷古绝今的天子,岂在意史书如何评价?」晏裕昌深深一拜,而后起身:「臣心中陛下如日月,然而道是唯一真理,道是世间永恒。」
他看着皇帝,璨而笑曰:「臣幸而蒙陛下恩遇,臣又不幸,是那个怀揣一真理想的人。」
这具年轻的身体,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自我抹去,成为元解之空。
昔者闾丘文月负罪请死之朝议,景天子着重点了三个后起之秀的名字。
作为这三人中的一个,晏裕昌竟是一真道徒!
一真道对整个道国的渗透,实在触目惊心。
而晏裕昌的身份被揭露后,他不辩解一句,不伪饰一句,竟就这样从容赴死。又或者说,他从容的姿态,就是他自救的方式,但天子不因爱才而怜他。
他一点一滴消解的画面,也仿佛整个一真道结局的预演。
在这座中央大殿里,乃至于整个中央帝国,整个中域,整个天下,凡一真之道徒,已是穷途末路,无处可走。
「这份密档所涉及的官员,到处都是——」景天子将那变幻不定的书简举起来:「陷堵朕意,而又触目惊心!」
这时大殿之外,响起几声惨叫,又有甲叶交响。
显然涉及宫卫的清洗,正在进行。
因为三清玄都上帝宫的特殊性,天都大员们观测不到外间的具体情况,由是愈发显得森怖。
天子显然不打算跟殿内百官解释些什幺,在这种凝固的氛围里,他只是稍稍移腕,便持书简如刀,手擡在中庭之前,眸光杀破旒珠,顿如铁骑突出:「尔等可知,朕这一刀下去,殿中会倒下多少人?」
殿中无余声。
这些在外威风赫赫的天都大员,在当今天子的刀锋前,全都是待宰的羔羊。概莫能外!
又一阵静默后,天子将这卷书简拿开。
他叹息一声:「朕乃中央天子,屠刀岂能轻动?」
无论是不是一真道徒,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一柄真切的凛冽刀锋,离开了自己的脖颈。
「殷孝恒、万俟惊鹄、仇铁、姬炎月……再加上今天的晏裕昌,因一真道而死的人,已经太多。」皇帝一时情绪难抑:「朕就是心如铁石,也为之痛楚!」
他俯瞰着着偌大帝国的中央枢臣们,眼神既痛且冷:「朕想说,朕不愿再杀人。但一真道为祸这幺多年,名帅、天骄、勇将、宗室,无能幸免。一真之殃,荼毒万载,今日不除,还有万年!」
「朕要根除一真之祸,但不是除尽一真。」
他的声音和缓下来,一霎雷霆转微雨:「自以为天下唯一者,岂独一真?」
「这世界如此广袤,道门如此渊久,中央帝国还要一匡天下,雄峙永恒。」
「中央帝国容得下自以为是的人,容得下目中无人的人,容得下阴谋家,容得下野心家,容得下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唯独容不下在事实上背叛了帝国的人!」
「为何晏裕昌一定要死?」
「不是因为他是一真道徒,是因为他涉及万俟惊鹄之死。」
皇帝说出痛心的旧事:「帝国生他养他,而他为了所谓理想,做出这种背弃帝国利益的行为,帝国不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