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月办事不利,伏请赐死。」昧月的额头触碰地面,眼睛看着泥土,呈现出待宰的姿态。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就算是杀猪,猪也会反抗。你趴在这里等死,说明你觉得自己不会死。」灰色渐浓:「你认为我不敢杀你?」
昧月的声音在泥土里发芽,如苔藓般卑微又顽强地生长:「昧月算什幺!碾死一只蚂蚁,折断一根枯枝,不过如此。楼主或有不舍,岂有不敢呢?」
灰是人心的枯寂,所以这声音毫无波澜:「给了你太多机会,那些机会确实是不太容易舍得的。」
「我怀疑黎国并没有合作的诚意。」昧月认真地分析:「这一次在雪原,因为柳延昭不知真假的疏忽,我们……」
她后面的声音,就都被色彩吞噬了。
灰色之中,有黑色渐染:「事情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我不想听失败的总结。」
专供于罗刹明月净的解释,自然要比对夜阑儿说的那些高明,因为与夜阑儿的交流,重点并不在于解释。
昧月也做了更细致更全面的准备。但哪怕纵横家的高人,也无法说服一个拒绝沟通的人。
或许庞闵例外。他的【龟虽寿】,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诞生。
可昧月不是纵横天下的庞闵。
她手上也没有【龟虽寿】。
她只有一路走来飘摇的人生,和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
她什幺也不再说,只是额贴地:「若您不能消恨,请赐昧月一死。若昧月还有几分可用,请您给我将功折罪的机会。」
灰色中蔓延的几缕黑色褪去了,换成了血色重新又铺来。
嵌在灰色中的血,有格外鲜艳的感觉。「说说你和姜望的事情吧——你喜欢他?」
色彩在声音里的搭配,或许表达了罗刹明月净复杂的心情。故而在枯寂和阴冷之外,隐约还有一抹残酷的生机存在。
昧月虔敬伏地,似于无尽的黑暗中,裸露自己的心。她的心怦然作响:「非常喜欢。」
灰色愈重,而血色愈深:「他喜欢你吗?」
「或许曾经心动过。」昧月说。
「世上很难有人不对你心动。」色彩勾勒着声音。
昧月始终不擡头:「我也自信这一点。」
那灰色的部分仿佛一片死海,血色像是死海中央汇聚的唇:「那怎幺变成今天这样了呢?他不但没能成为三分香气楼的助力……反倒拦在我的路前。」
「因为心动已经变成了曾经,曾经的遗憾都变成疮痕。只应该存在于回忆里的人,冒昧地走到眼前,难免面目可憎。」
昧月的声音是苦楚的,但也字字明确,好似清醒的刀割,在凌迟自我:「因为黎国方的疏忽,我撞见了姜安安,这种意外的接触,被视为别有用心……他已经无法容忍我的不知分寸。」
这种情绪如此真实,在色彩的世界里一览无遗。
灰色于是涌动起来:「在梦都你们聊了什幺?」
「划清界限,警告,还有驱逐。」昧月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不会真把我怎幺样,但也仅此而已。旧时的怀缅,到这一步就是极限。」
橙色如游鱼跳在灰色的海,伴生在血色旁:「他喜欢的人是叶青雨?」
昧月的眼睛始终对着泥土,清新,潮湿,酸涩:「我面对也好,不愿面对也好。这就是他做出来的选择。」
「我倒不知你输了哪里。」灰色、血色、橙色,忽地混淆在一起,强烈的色彩冲突,描绘出一种不容隐晦的结局。
罗刹明月净的声音明亮起来,如剑横颈:「那妖界战场,你也去过。一些陪伴,你也能给。叶青雨为他做过的事情,你全都为他做过。叶青雨没有为他做过的事情,你也为他做过。」
山洞之中,一时静了。
许久许久,仿佛只有风声幽幽。
红裙低低地伏在那里,像一滩不断扩散的血。很久以后,昧月的声音说:「是的。叶青雨,从来没有去过枫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