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
古来成王败寇,胜利者可以站在那里讲道理,失败者只能躺在地上求怜悯。
他今日若能伏杀姜望成功,在天下人都被观河台超脱之战吸引的时候,吞丹入道,行险搏超脱,绝对是绝处逢生的一步好棋。
但没打过……是最现实的问题。
一切战略上的优秀,都不能够在剑架在脖颈上的时候成立!
可是他又想,「打得过」,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他明白就算今天姜望才是躺着待宰的那一个,也一定不会同意他的所作所为。
但他真的希望,姜望这样的强者,可以走上正确的道路!
「我相信世尊『众生平等』的理想,将伟大的世尊,视作自己毕生的信仰……以为救出世尊,就能改变世界,救众生于水火。」神侠喟然。
许多年苦心筹谋,多少次历经生死,都是为了中央逃禅。但他所遥望的一切,最终还是碎在天海。
他痛苦,愤怒,却也因此更坚决:「世尊如此强大,却死于不愿平等的众生。」
「众生何其愚昧!」
「愚昧的众生逼死了世尊,现世的强权也谋杀了代表世尊理想的【执地藏】。如今留在幽冥世界的,只是一段徒具其名的规则的聚合,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存在。」
「所以我不再问众生愿与不愿。我也要真正打痛这个世界的强权!」
【执地藏】败亡后,他行事风格大变。
不再执着于惩恶扬善,因为有时候那些所谓的「善」,才更是平等的阻碍!
他已经看清现实——他所期待的众生平等,只能在打破一切之后再重建。
当然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死人无法拯救世界。
姜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举世尊之为世尊,祂亦尊众生!而你以众生为荒草、为果苗,肆意修剪,以为美好。」
「贵如世尊,也要问众生所愿。卑陋如你,却要意凌众生。这就是你和世尊的区别,看起来在追随祂的理想,却和祂南辕北辙!」
神侠明白他永远无法说服这个人,无论假意或真心。他本想在生命的尽头,奉上自己的全部,以之为理想的承继,但明白这个人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好像听到了生命消逝的声音,便使劲地睁眼看着,看自己是怎样和这个世界告别。
他很早以前就见过姜望——
那时候还是一个清秀宁定的少年,守着和观衍的约定,来到悬空寺送归僧衣。
苦觉死缠烂打,一定要收其为徒。
观衍是止相的弟子,悟性高绝,得止休、止念看顾,其实他也照料过。当年失踪天外,他还以为是宗德祯的手笔,把这笔血债,记在了玉京山,偷偷宰了几个玉京山的道士来报复——
说来可笑,那时候他就连报复玉京山,也是要挑那些真正做过恶的道士,自己把自己囚在规矩里。可一身枷锁,如何能赢?
而苦觉……他甚为抱歉。
最后他说:「你其实也并不愿意怀疑子先生。我说不说这些,都不会改变你。」
「我珍惜所有的善意,感谢所有给予我善意的人。」姜望并不否认:「就像我并不愿意看到凶菩萨是神侠。」
神侠有那幺一瞬间的沉默:「我并不以神侠的身份为耻。它理当是我的光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意义所在。」
「那怎幺到现在都不敢露面?」姜望问。
「那是因为世人并不理解,世人都错了!」神侠忽然暴怒!
「世人都错了……」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躺在那里,徒然重复:「我会纠正这错误!」
「是啊,你这样的人,怎幺会醒悟呢?」
姜望摇了摇头,探手抓向他:「就让我先纠正你的错误。」
手还未至,泛起一身皱。
神侠半透明的状态就像是一张假皮,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根本无法抗拒姜望的剥离。
他想他是并不畏惧死亡的。
可是在这只手探来的此刻,他猛然意识到,他马上就会变成一个名叫止恶的和尚……赤裸地躺在这里。
躺在这里的平等国首领,屠杀了卫郡若干超凡的神侠,是悬空寺的止恶禅师,身上还带着拈花院的【妙高幢】!
这几乎等同于悬空寺的灭亡宣告。
半透明的眼睛圆睁开来,奄奄一息的他,声音瞬间高亢:「不!」
「别——」
「就这样杀了我吧……」
惊怒,恐惧,而后是哀求。
他的身体颤抖着,使劲想要翻个身,爬起来给姜望作个揖或者磕个头,可他什幺都做不了。
姜望击破了他的金身,也瓦解了他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