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一丝兴奋之色数落:
「听说那独孤凤痴痴于武,对人间情缘向来冷漠,怎幺变得这样快?」
「遥记两年前的年关,我们去游河赏灯,你一拔剑,可是吓走了好些才俊,害得我的情缘都没了着落。」
「说吧.」
沙芷菁盯着她道:「你方才在想什幺人?」
独孤凤从容地翻出一本淮南鸿烈: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一位江湖朋友。」
「切,谁信呢。」
沙芷菁斜着眉头,又忍不住道:「好了,就当是朋友,是哪位朋友?告诉我总没问题吧。」
「嗯」
独孤凤犹豫了一下,薄唇勾勒出笑意:「不要。」
「他身份隐秘,我要替他守秘,不能朝外说。」
「小凤,你拿我当外人,我们绝交吧,」五小姐痛心疾首,「我看错人了。」
她手捂着脸,露出指缝看少女的反应。
见她无动于衷,只得放弃。
这时走到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来你是真的上心,不过我也是真的伤心。」
独孤凤安慰道:
「祖母问过,我也没说。」
「太过分了,」五小姐不住摇头,「但更叫我好奇,到底是什幺样的大人物,竟叫你连祖母也防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帮朋友守秘。」
独孤凤正看到「清净恬愉,人之性也」,拈着页角掀起翻书声。
「而且,他也不是什幺大人物。」
「真的?」
「嗯,我初次见他时,他的功夫还远不及你,只是在行侠义之事。」
沙芷菁信了,她用这口气说话,多半不是骗人。
「好吧.」
「那你这次去江都,什幺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知。」
独孤凤道:「也许是晓得了宫内有什幺变化,祖母便让堂叔和二叔先下江都。」
「可近来江都闹出了魔门与长生诀的乱子,引发江湖动乱,有诸多高手去江都探查,祖母担心他们在江都人手不足,便让我去瞧一阵。」
「等那边稳定,才能返回。」
沙芷菁无奈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大忙人。」
想吐槽她两位叔叔的,却又忍住了。
独孤凤当然晓得她想说什幺,不愿朝这方面递话。
「到了江都,你也要注意安全。」
「最近出现好多怪事」
沙芷菁道:「我听说洛阳附近有几位武林名宿去搞什幺武学论道,就再没回来。」
「若是有人寻你,你可别上当受骗。」
独孤凤把书一合,此事她比沙芷菁知道的要多。
甚至,就连独孤家都有人坠入魔窟。
一念至此,她站起身来,已不想在东都久留。
「这就要走了?」
「嗯,本已经出发,想到你后,特回头与你打声招呼。」
沙芷菁笑了笑,总算感受到属于老朋友的特殊待遇。
「等什幺时候,你那位神秘的朋友到东都来,你可要领我见见。」
「我瞧瞧是什幺样的人。」
「好。」
独孤凤应了一声,接着便离开了沙府。
如果直接去江都的话,她该去通济渠,直入盱眙,转淮河走邗沟,直达江都。
可是,在回家收拾行囊,又被独孤老奶奶『训斥』几句后。
便经伊阙关南下,沿宛洛古道向西南行进。
这条路要穿过伏牛山,不是太好走,但路途较近,很快便能抵达
……
时近季春,几番烟雨侵过卧龙岗,青峰沐髻,古柏垂璎。
正是一派春日好景。
山下白河边,有挂着粗糙竹笛的牧童驱赶牛犊,偶有渔舟钻出芦苇荡,几只鸬鹚翎翅湿水,捕中几尾大鱼。
往下再靠一点,能看到三根钓竿。
一老两小,各戴斗笠。
三人背后丈余,有一块褐灰大石。
白衣青年正坐在大石之上,手执画笔,在纸上点上江山烟雨色。
白河之水,永不停歇地流淌。
岸边的青年,却一直处于一种「静」态。
近段时日,南阳郡正有大批江湖人涌入。
不知是谁大肆散播,说冠军城有武学极致之妙。
有嗤嗤以鼻者,有避之不及者,却也不缺久困瓶颈,渴望突破的痴狂之人。
南阳郊野,也有不少武林人走动。
恰有这样一人,也在白河之畔欣赏自然而成的山水画。
于是
作画的周奕,自然将他吸引过去。
他迈步站到周奕身后,也静默不动,站了近半个时辰,看他画完最后一笔。
「妙哉,妙哉!」
他连夸两声,声音悠扬洪亮。
周奕回望一眼,见这青年身形笔直高挺,相貌英俊,手执折扇,作儒生打扮。
那扇未展,只在他手中轻巧兜转,潇洒自如。
「墨色山水,普普通通,妙在何处?」
那风流儒生道:
「你这画中溪水自远山幽壑而来,迂曲回转处,见一叶扁舟泊于芦苇畔。舟中隐者宽衣博带,正凭舷远眺。
嗯.这笔笔流转间,似有风动衣襟之声。」
「此乃生动之妙。」
周奕笑了笑,有那幺好吗?
这家伙是个懂行的,从周奕左边换到右边,斟酌一下,又道:
「最妙处在于虚实相生,你看.
这近岸坡石以淡墨轻染,渐次融入烟霭。远山则以花青烘染,轮廓模糊如「其形也,婉若游龙乘云翔」,竟似与天光合而为一。」
周奕听得,他脱口而出的,乃是《神女赋》。
风流儒生说到此处,把扇一摇,扇面上,出现一幅幅美人图。
其中,正有周奕见过的沈落雁。
心中已明白此人身份。
「兄台整幅画无一处浓墨重彩,却于淡雅中见醇厚,于疏简中藏深远。」
他赞叹一声:「仿佛将我引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魏晋桃源。」
「真有这样好?」
「不错,碰上喜欢魏晋山水之人,此画千金不换。」
周奕心中大乐:
「侯公子,这画我以五百金卖于你,剩余五百金叫你赚去,算是谢过你识我心中山水之情。」
侯希白被道破身份,微微一怔。
不过朝自己的美人扇一瞧,也不奇怪了。
江湖上不少人见扇识人。
能将这许多美人画在扇中的,唯有他多情公子。
侯希白显然不会做周奕眼中的「侯大善人」。
他笑道:
「想必画友便是易观主吧。」
互道对方身份,侯某人不落下风。
一人拿画笔,一人执纸扇,互相拱手问好。
远处钓鱼的一老两小,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多情公子。
这家伙一来就「妙哉」,声音那般洪亮,把鱼都吓跑了。
「侯公子是来寻我的?」
「不是。」
侯希白道:「我听闻观主之名,虽有拜访之心,却未曾行动。今日是追着一人到此,可是跟丢了。」
「本来心情愁闷,站在河边看景排忧,恰好碰到观主,这才柳暗花明。」
「至于这画嘛」
周奕追问:「五百金?」
侯希白望着眼前的青年,心觉有趣:
「这画我是欣赏的,却买不得。」
「哦?」
「观主有桃源之气,爱画山水,卧于高山林莽,雅韵奇高。侯某爱画美人,护花惜花,行走青楼红尘,艳而俗之。」
「因此,金入红尘而不享山水,此乃侯某之爱也。」
言下之意,你不要强人所难。
周奕却很执着:「侯兄,山水之中,也有美人。」
「果真如此,便出五百金又如何。」侯希白呵呵一笑。
他当然是在说笑,只要不认同对方辩说,他就不会输。
虽只初见,侯希白却当成了画友之间的较量。
他行走江湖,首次碰到这样的稀罕事,十分投入。
周奕正要雄辩,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
以侯希白的功力,自然也听到了。
这时,有一紫衣少女朝河边走来。
侯希白瞧见那幽蓝色的眼眸,惊为天人,又被她冷目相视,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