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周奕应了一声,商秀珣又问:「你此刻住在哪?」
「哦,陈瑞阳安排了一处阁楼,就在内堡下方,不仅雅致,还能俯瞰山城盛景。」
周奕话罢,商秀珣便知那是何处了。
「别住那儿了,你随我来。」
不容他推拒,商秀珣已带着一阵淡淡香风在前领路。
飞鸟园位于内堡正中,不仅极大,一应园林都是鲁大师设计,别具匠心。
园林东南,靠着第二重殿,才过一条回廊,便有凿池引泉,一脉蜿蜒,在灯光下,恍如玉带浮光。
那是内堡最高的阁楼。
前侧芭蕉数尺,新绿如泼。又有竹影几丛,摇曳拂阶。
周奕紧随其后,擡头见「翠煌阁」三字,两侧是玲珑漏窗,木梯蜿旋而上。
顶楼是个喝茶赏景之台,下方四楼唯有一间屋舍。
「你就住在这,不仅景色更佳,没人打扰,离我的园子也很近,倘若膳房有好吃的,方便叫你来尝。」
商秀珣推开了卧房,里间装扮极为雅致。
但一看红木细纱,宫灯琉璃八角,字画古剑悬墙,便知处处贵重。
内堡本就在山城最高之处,此处盖在崖坡上,可谓高中之高,顺着洞开的窗扉,骋目望远,山城点点灯火,牧场淡淡湖光,一切都在眼前。
周奕往一张梨花书桌瞧去,上方竟有画笔方砚,石青朱砂,砚下压着绢帛。
像是有人想作画,但又不敢动笔。
「我住这里合适吗?」
周奕望着商秀珣,她又掌起一盏灯:「有什幺不合适的,这里又不是我的闺房,也没人住过。」
周奕朝那床榻一瞧,整洁干净,确实不像有人住过。
商秀珣背对他,正在剔灯。
宫灯近前,美人场主俏脸生红,几多风情,可惜周天师无缘一见。
等她回身时,已是一脸平静。
商秀珣叫他休息,道了声明日再聊,随后就下了翠煌阁,朝飞鸟园中心走。
她一直回到自己的闺房。
寻常住在靠西的厢房,这一次,她抱着一床香褥,来到南边二楼。
在屋内躺下休息时,顺着东侧的窗户一看,正好能瞧见远处灯火,正是翠煌阁四层上的那盏灯。
她走时将灯剔亮,这时看得好清楚。
这段日子,因竟陵周边局势多有劳神,加之杨广南下,天下大乱,人心起伏思变,牧场的生意与以往大不相同。
又有大寇强贼杀至山城,其中多有武艺惊人之辈。
守着宝山,却无伟力,心中总觉不安。
商秀珣盯着那盏灯,这一晚,她睡得极是安心。
翠煌阁的灯一直亮着,但一道人影已离开四楼,在点跃间直奔后山而去
周奕经过一个竹林,听到水声哗啦,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飞瀑倾泻而下,传来轰隆水声。
顺着碎石小路,往林木深处。
左转右弯,眼前豁然开朗,临崖之处,建有一座小楼。
二楼正亮着灯。
那灯想必没有风罩,不住摇晃,使得里面的人影左摇右摆。
周奕没有收脚步,阁楼中的人早听见了。
「小兄.」
那声音顿了一下,本来想喊声小兄弟的,忽然咳了一声道:
「小子,你的轻功那般高明,怎走得这样慢,再迟一会,我这六果液你就喝不上了。」
老鲁还挺记仇,周奕笑了笑,几步上到阁楼。
楼上的牌匾写着「安乐窝」,左右梁柱各挂木牌,写着对联:「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
里面的摆设与翠煌阁有些像,不过桌椅家具,都是用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入门一看,只见一儒雅老者宽袍广袖坐于席上,正摆弄酒水杯盏,阁楼中果香四溢,晚风也无法吹散。
鲁妙子定睛朝门口一望,他身上那股叫人高山仰止的气息立时收歇。
终于看清那『混帐小子』的脸。
见他丰神如玉,气度从容至极,青衣束剑,嘴角一点轻笑,有种看透一切的精明,却不乏他山之高韵,一下便胜过了他这个安乐窝中的愁肠孤客。
他想起女儿,又想起女儿她娘,心下一叹。
「鲁先生。」
周奕略一抱拳,就在鲁妙子指引下与他对坐。
才坐下,鲁妙子就推来一杯酒。
「我猜想你今夜会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唉,喝吧。」
二人也无碰杯,一饮而尽。
见周奕喝完之后还在回味,鲁妙子苍老的脸上展露笑意:「我这酒怎幺样?」
这果酿一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叫人陷入无穷的回味之中。
难怪美人场主是个吃货,老头子更是懂行。
「好酒。」
周奕回味一番:「先生所治之酒,用到了石榴、山楂、葡萄、桔子、青梅,菠萝六种鲜果,且将这六种果味完美融合,简直是人间奇酿。」
他笑问:「这酒还有吗?」
「没了。」
鲁妙子直接摇头,虽然这小子能体会其味颇为难得,但他忽然不想给。
「可惜.」
周奕轻叹一声:「秀珣却没口福了。」
鲁妙子听罢,那儒雅清秀的老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之色:「你这小子.秀珣是否把老夫的事都说给你听了?」
周奕点了点头。
「她一向不愿谈起我的事,难得说给你听。」
鲁妙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叫什幺,何方人士,师承在何处?」
「我叫周奕,祖籍雍丘,师承角悟子。」
说起角悟子三字,周奕在看鲁妙子的反应。
老人拈须露出沉思之色:「我怎记不清有这样一位高人。」
周奕很想问问向雨田的事,可此时才一见面,太过突兀。
鲁妙子实在想不到,听周奕简单提了两句,晓得他有太平天师这一身份。
既感念周奕的坦诚,又不由想起青雅曾说过牧场祖训。
倘若女儿真是那般念想,只太平天师这一身份,就算把祖训违背完了。
鲁妙子又喝一口酒,转瞬间把牧场祖训什幺的忘个干净。
脑海中,有着无穷的悔恨。
情绪一波动,他的气息便不稳。
周奕这才问:「鲁先生,你身上有伤?」
「了不起,这也能被你看出来。」
鲁妙子道:「近三十年前,妖妇以天魔功伤我,被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又故布疑阵,让她以为我逃向海外,却躲到这里来,而后寄情在山水园林上,这才没有发作。」
「不过,近段时日在秀珣身上多有牵绊,又想到她娘,悔恨之下,旧伤再难压住,短则一月,老夫便活不成了。」
说到时日无多,他看得很淡,并无多少伤怀。
「天魔功?这妖妇可是阴后?」
鲁妙子微有触动:「你见过她?」
「是的。」
周奕瞧他反应,继续道:「几个月前,石之轩在隆兴寺露面,祝玉妍正在追杀他,在那里爆发了一场大战。」
他本想一带而过,看他有些沉浸。
于是将隆兴寺大战细讲了一遍。
「鲁先生,你依然对阴后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