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里的关节外科可不用担心病源数量的问题了。”
这是客观事实。
越是山高水险的地方,就可以发现更多的关节炎患者,即便是这里比较穷,但也有人会选择外出去治病。
这样一来,汇聚到汉市的关节病人数量,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
源源不绝。
“张老师,这个东西我不是很熟,目前为止,我对关节外科和运动医学的了解几乎为零。”
“从来没有接诊过类似的患者,不过筋膜炎的患者倒是经常遇到,比如说骰骨坏死啊之类的。”
“也多与爬山有关,属于慢性消耗性磨损……”
张兴泽听到方子业这么说,倒没有觉得方子业的见识不凡,只是证明方子业思考过临床、门诊之外的事情,有过这方面的视野。
“方教授,你对骨科的未来怎么看?”张兴泽忽然这么问。
“啊?”方子业愣了愣神,所有准备的措词都宕机了。
张波这会儿插了一句嘴:“我老师说,前面有段时间他去开了个会,说骨科的病都不致命。”
“所以骨科的dip/drg,还有集采系统,会优先进行推广,而且要非常严格地执行。”
张兴泽闻言骂了一句:“就你长了一张嘴,话多是吧?”
张波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至少这些话,不应该现在就告诉给方子业。
张波低垂下头去。
方子业的双眉和额头开始紧皱——
所谓的dip和drg,其实都是医疗支付的新模式。
drg(diagnosis related groups,疾病诊断相关分组)基于真实医疗数据聚类形成的病种组合支付体系。
比如骨折手术,drg打包收费10000元。如果医院用8000元就治好了,剩下的2000元乘以结余留用率就是医院的利润;如果超出10000元,超额费用就得医院自付(结余则留存)。
dip(disease seplexity points,病种分值付费)是基于临床经验对疾病进行标准化分组的支付体系!
假设感冒的分值是80。
假如每个分值100元,医保按照80的分值来计算支付给医院的费用。不管你用多少,医院从医保得到的支付就是8000。
两者总结下来,可以用以下十六个字形容——
结余留用,超支分担。
超支不补,结余留用。
方子业对这方面了解并不多,他之前去了疗养院,现在刚回来中南医院,中南医院里的毁损伤保肢术与功能重建术,目前都没有形成标准的国际编码。
因此,方子业接触的患者,大多没有具体的权重分值。
“张老师,我目前没有深入研究过这两种支付模式,但我听说,drg和dip,原则上是控制了手术方式的。”
“一旦确定了诊断,就只能按照最优惠的手术方式予以治疗,不管患者意愿如何?”方子业问。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比如说股骨颈骨折,就只能行闭合复位内固定术,如果不能闭合复位内固定,多余的钱就得科室和医院承担了。”张兴泽简单地打了个比方。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试点城市的基层医院的手术量都在急剧减少。”
“不少的病人都只能涌进相对大一点的医院,可这些医院又没有床位,这就形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
“而且,这种模式,很快就会推广到全国!~”
“届时,我们骨科想要再搞什么创新,就只能由新病种出发了。”张波既然都说了出来,张兴泽也就没有继续瞒着。
“功能障碍也在drg里面,被一刀切了。”张兴泽补了一句,意思就是你方子业所在的中南医院也没办法例外。
“张老师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的意思是,除了降耗材费用和药物费用之外。”这就让方子业比较蛋疼了。
功能障碍分很多种原因,有些人是肌肉粘连所致的功能障碍,有些人则是因神经慢性损伤所致。
如果只是单纯的按照手术分类进行计费,以后中南医院但凡还有一个人做功能重建术,那都得被其他同事骂娘。
“不收、不治、不创新。”
“选择回归传统。”张兴泽笑着回说。
张兴泽虽然在笑,可这句话明显就是带着情绪的。
他也搞不过dip和drg,他也必须要在这个框架里活动。
所以,张兴泽教授如果对于外科手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也得憋着,老老实实地按照传统的手术方式来。
“张老师,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制度更一步细化了。”
“能够更加精细地根据诊断的不同原理,予以差别支付,不然的话,发展下去我们都只能回归传统。”
“如果做一台手术亏一台,大家早晚都得饿死!~”方子业回道。
“所以啊,我们也要搜集各方的意见,趁着还没有饿死之前,把这些建议呈递上去!”
“先集采没几年,又开始搞这种事情。”
“唉。”张兴泽长叹了一口气。
……
到了吃饭的地方后,方子业找到了一个包厢,快速点完单后,张兴泽教授就让自己的‘社牛’学生出去溜达了。
方子业给张兴泽教授添了一杯茶水后,冷静道:“张老师,这里是我临时找的,事急从权。”
“没事儿,喝白开水都行。”张兴泽无所谓。
“主要是,方子业你有想过关于骨科的未来么?你现在可不是什么矮个子,如果真有东西塌下来的话,你也是要顶起来的人之一了。”
“如何在这样的局面下,带着手下的人可以吃饭,在这样的制度下,还能够发展我们骨科的医学技术。”
“是我们必须要面临而且要及时解决的关键问题。”
张兴泽说到这里,又收拢了话题:“即便这两种制度实施之后,我们可以往前倒退些年,去接诊小医院接不了,不敢保证能接的病种,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方面,有病人身受病痛,需要我们去出手帮他们解决痛苦。”
“另外一个方面,医保计费的改革,实在地影响到了我们可以选择的手术方式。”
“腹背都有刺,前进和后退就都是痛苦。”张兴泽说完,叹了一口气。
成年人虽然都喜欢既要又要,可既要又要是真的很难的。
特别是对于顶级医院而言,就更难了。
相对而言,普通的地级市医院受到的影响最小。
因为他们本来做的手术就是常规的手术,可以很好的适配dip和drg模式,可顶级医院不一样。
有些患者的诊断全世界都未必搞得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要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还要想办法控费!
只会是一个头,三个大。
正如张兴泽教授所言,方子业逃不掉,中南医院也逃不掉。
方子业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也只能当一个出气筒,请教道:“张老师应该想过一些方法吧?”
“我虽然运气比较好,走得快一些,实则路程并不远,谈不上任何经验。”
“也就只能给张老师您当一当听众,陪您吐槽一下了。”
方子业能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
张兴泽看了看方子业,道:“你是一个闯将,而且一直都是在闯的路上,贸然间问你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为难你。”
“我们是有一些想法,正如你所言,要么就是等支付制度完善与发展,框架更加详细和立体。”
“不过我们也不能只是等,也可以建议,将我们这些医院里的常见病种,暂时不纳入drg或者dip系统里,或者就是对医保的支付费用的分值先予以拉升。”
“以后等相对成熟、有了绝对的统计学结果后,再慢慢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