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曹铭犹豫了一下,复又来问:「落龙滩大营是这般处置,那更近的龙骨城天险你准备如何过?」
白有思摊摊手:「突袭、斩首、逼降……还能如何?总不能请客吧?不是我每次去人家都在摆宴的。」
「也是。」曹铭想了想。「龙骨城虽是天险,却根本装不了许多兵,能有个凝丹的守着就不错了……只是你若处置了龙骨城,务必封锁消息,不然我在落龙滩那边就难了。」
白有思自然点头。
曹铭也倒痛快,见到对方答应,也不耽误时间,分明刚刚抵达,还是单骑匆匆走了。
人一走,过了好一阵子,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钱唐跟著白有思忙碌了一阵子,却又忽然出言:「总管,我觉得齐王说的有些道理……」
「哪些话有道理?」依然在校场上,却只是在对照一些表格的白有思头都不擡。
「郦子期、王元德态度确实不对路……」钱唐眯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位老上司。
「哪里不对路?」白有思依旧不擡头。
「首先,郦子期跟王元德都不可能是什幺懦弱昏庸之辈。恰恰相反,郦子期是大都督、大宗师,东夷人能扛过三征,此人居功至伟,如此人物,乃是英杰中的英杰。至于王元德,也参加过二征与三征,而且刚刚我跟齐王说起此人,都觉得此人身为皇族年轻一代领兵大将,却全心全力经营派阀,野心极大,明摆着是想按照东夷这里的政治传统做宗室权臣,甚至想着继位也说不定……他也算是半个枭杰的。」
「有道理。」
「这俩人既是英杰与枭杰,对上我们此次西行之事,便该利索些……若是真得了至尊明示,或者拿我们没办法,便该放开道路,早点将我们送回去省事的……钱支德只忠心东夷国主,或许有驱虎吞狼的可能,但也觉得荒唐,何况王元真、郦求胜呢?
「而若是决心将我们留下,他们也不会犹豫,早在过草关前便该以大宗师领袖,合大军将我们扑灭的。
「便是不好动手,存了忌惮之意,想靠粮草拖垮我们,咱们连破两关就够他们该注意,如何到了眼下还要放任?乃至于齐王都能从容归来?」
「所以,你觉得是怎幺一回事呢?」白有思终于擡起头来。
「我思来想去,觉得他们一定有别的图谋……他们自己的图谋。」钱唐正色道。「只是要借我们成事罢了……就好像他们或许真想杀钱支德这样,但肯定更大,否则何至于放纵我们至此?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事应该就在前面。」
「我也是这般想的。」白有思点点头,复又低下头去。「但那又如何?眼下唯一忧虑的,不过是既然许诺将这十万众带回去,结果却不能做到罢了。」
「不错,眼下局势,已经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而是箭已经射出去了……我也只是稍作提醒,以防总管万一真的没有计较。」钱唐放下心来,却又来问。「龙骨城怎幺说,要极速发兵吗?」
「不必。」白有思再度擡头,双目如星。「龙骨城的防卫力量不值一提,我已经有了计策。」
钱唐自然不再多言。
当日傍晚,风尘仆仆的曹铭来到龙骨城外,驻马在了龙骨山对面的一个小坡上,借着最后一束阳光,望着这座天险微微皱起眉,并旋即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是江都军变落下的病根,皱眉却是这位大魏朝的余孽敏锐意识到,他跟白有思似乎都低估了此处天险。
虽然之前十几年中,他早就从各种军报中得知过此城此山的情报,甚至见过大差不差的模型,但不是真到了此地是意识不到一些情况的。
首先,这座城是东夷人为了防备中原方向的大规模进军专门依据地势修筑的城池,或者说是堡垒。真要算它的总体面积,似乎比登州城都大,因为它干脆是沿着龙骨山走势修的城墙,以至于将整座山包裹了进来,但因为山势陡峭外加龙骨山怪石嶙峋的同时几乎是寸草不生,实际使用面积却小的可怜。
诚如之前他自家所言,此城之逼仄顶天了进去千把人,而若是当日一征时郦子期亲自入此城镇守倒也罢了,此时便是有个出挑的,如何是白三娘对手?
如此分散的防御设计,便是来个宗师怕是都难结阵。
那幺问题在哪里呢?
问题在于这座天险下方狭窄的通道。
曹铭几乎可以想像,即便是这座城轻松入手,可十万乌合之众想从此处经过,却不免要耗费时日,而且会被这座山天然隔成两段。
实际上,以这座黑漆漆的山城为限,东西两面望去,连地形地貌都不一样……虽然咋一看都是发黄的模样,但东面乃是丘陵、平原交错,上面到处是秋后枯黄的植物,也有点缀的森林与河流;西面灰黄一片,却是典型的戈壁滩,只顺着河流走向,衍生着大量沼泽,此时秋后,到处都是密集的芦苇和蒲柳罢了。
一时间,这位大魏余孽便想回去提醒白有思,甚至想建议对方从北面通道绕行,但思来想去,白有思都不可能会忽略掉这个问题,反而这幺多人绕行到北路怕是要在落龙滩遭遇冬日,然后死伤枕籍……一念至此,曹铭只觉得自己此行任重道远,为了老母和仅存的独子,怕是要尽力而为了。
便也不管不顾,打马西行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不止是曹铭在辛苦奔波,河间最北部的滹沱河畔,狐狸淀内,也有人一直到深夜才停止奔波,然后点燃篝火。
有一说一,此地蒲柳与芦苇极多,竟与曹铭踏入的戈壁滩中沼泽地极为类似。
倒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同何必相逢了。
篝火旁,闻着鱼肉被烤焦的糊味,崔四郎崔玄臣有些不耐烦的伸了下手,似乎是要从族弟那里把鱼抢救过来,但也就是此时,他忽然觉得右边大腿一侧奇痒,伸进去一摸,竟摸出一只秋后已死的毛虫壳子来,心中无语,赶紧扔入火中,复又忍不住隔着衣服挠了几下。
旁边几人中,除了一个崔二十七郎修为低一些,又在专心烤鱼,其余两人全都洞察到这一幕,也都有些黯然,只是这两人都算是心思深沉之人,并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而崔四郎何等精明,也是迅速察觉到了气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计较,也只好继续板着脸,竟忘了从族弟那里把烤鱼抢救过来。
过了好一阵子,竟然还是崔二十七郎开的口……他以为自己将鱼烤的将将好好,却在转交烤鱼时才发现,鱼的另一面已经被火舔的焦糊一片,却又赶紧翻了回去:「叔祖,滹沱河对岸就是鄚县,咱们为何不渡河在那边落脚,反而要在这里宿营?依照你的修为,难道还怕谁生歹心不成?」
俨然是存了抱怨的。
而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一人,也就是当日被白横秋卖了的崔氏族长崔傥,闻言只是笑笑,然后接过焦糊的烤鱼来,却并不吭声,似乎是等崔四郎这个后辈来替自己做解释。
「二十七郎误会了,咱们不是怕了谁。」出乎意料,主动解释的竟然是最后一人,也就是被悬赏的黜龙帮叛徒李枢,只见其人一开口便言笑晏晏,俨然风度犹存。「只是担心暴露了行踪……」
「暴露行踪不也是怕帮里的追捕吗?」崔二十七郎依旧不解。
「真不是怕这个。」李枢笑道。「如我只被悬赏了几十两银子,便可见人家根本懒得理会我们,只是想羞辱一下我罢了。唯独咱们往哪里去,便是要在哪里汇集力量做事情的,轻易暴露出来就显得可笑了……崔公在河北名头极大,咱们稍微躲一躲最好。」
崔二十七郎这才半懂不懂的颔首。
「可笑薛常雄,好大的名头,却只是坐以待毙。」听到这里,嘴上已经发黑的崔四郎终于也忍不住埋怨起来,不过看他那样子,却更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理会手里鱼肉味道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