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片刻,司马严肃相告:「两位,我来这里是想说,既起刀兵,便只能以刀兵相结……我来这里,是给两位故人最后一个机会,若你们此时撤兵,我愿意与两家相安无事,否则,两家都要承我东都的刀兵。」
张行和白横秋都没有吭声。
司马正这话,乍一听是露怯,是幼稚,但两个当事人却心知肚明,恰恰是他们被司马正看穿了。
白横秋看起来是围住了河阳,准备鲸吞东都,实际上也是如此,但他设计的方略却是通过击败黜龙军威吓住东都,然后回身逼降,而不是直接进攻一位在东都立塔大宗师直接把守的河阳城要塞。
张行也类似,他从来都不想与东都翻脸,他有北面后手,有对东都长久以来的外交努力与经济渗透,他追求的是联合东都,在这里消耗关西,当然也消耗东都。
但现在,司马正告诉他们,想都别想。
而且,事到如今,谁会真的后撤呢?
大军迫到如此,半步都没法撤的。
所以,结果已经注定了。
「朕本就是要一统四海,此行正是要从并吞东都开始,如何能退?」白横秋稍作思索,意识到没有转圜余地后,直截了当的做了宣告。
张行叹了口气:「司马二郎,我也不能退。」
司马正见到宣战目的达成,笑了一下,便拱手准备告辞。
白横秋也准备打马归阵。
孰料,张行忽然抢在司马正告辞前开口:「不过司马二郎,我还是想告诉你,这天下一定是黜龙帮能得,希望你不要误判。」
司马正和白横秋一个地下一个马上,一个正对一个转身,闻得此言,全都摇了下头。
「我有证据,就在此地。」张行忽然下马,不顾自己只是个宗师,去牵人家敌对阵营立塔大宗师的手。「司马二郎,能不能耽误你片刻,让我介绍一下我刚刚在中军仓促召集的几位帮中将领?」
司马正愣了一下,到底好奇,便点了下头,任由对方将自己牵着往前走。
而白横秋及其随行几名大将,也都敏感回头,这个信息还是有必要留意的……说句不好听的,真打起来,白横秋扔棋子都有的放矢。
「你们不用下马,我做个介绍就行……」张行一边说,一边指向一人。「他叫韩二郎,没有个正经名字,是清河农户出身,三征逃人,先从张金秤做贼,当了个队将还是什幺,张金秤败亡时逃了出来,又与清河通守曹善成做郡中副都尉,曹善成败亡,他才领兵投了黜龙帮。小时不曾修行,但我们打破黎阳仓他转运粮食时忽然有了奇遇,二十多筑基成功,当年白横秋出红山,联合河北官军将我们围困,进取清河时,他诈降七太保纪曾,自己一起饮用毒酒来蒙骗纪曾中毒,斩杀了纪曾,然后随我南下涡河,北进北地,参与黜落吞风君,如今已经凝丹……你觉得他如何?」
司马正上下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韩二郎,认真点头赞许:「这是个大大的英雄,天地钟爱的豪杰。」
「他叫慕容怀廉。」张行继续指向下一人。「司马二郎知道是哪家吗?若知道我就不介绍了。」
司马正摇头来笑:「如何不晓得慕容氏?名门之后,将门虎子。」
慕容怀廉赶紧在马上拱手行礼。
「不错,他是河间大营的人,与我们争斗了数年,去年才算正式归了帮中。」张行点头,继续指向一人。「这厮叫郭敬恪,司马二郎应该听过他名字吧?」
「听过,应该是你们帮中资历,但具体来由还不晓得。」司马正点了下头。
「他何止是我们帮中资历,当日我浮马过沽水,到了济阴建立黜龙帮,第一批头领里就有他,这厮贩马出身,乃是建帮的功臣。」张行笑道。「但他这厮有个天大的毛病,那就是贪财……一起的几位头领,十之八九都要做大头领了,他却因为这个毛病浮浮沉沉,到现在还是个最普通的头领。」
后面关西诸将颇多笑出声,郭敬恪尴尬欲死。
张行却不以为然:「夸你呢,不要惭愧。」
郭敬恪莫名其妙,司马正也觉得怪异。
「他叫黄枇,现在还是暂署的头领,是个市井泼皮,家里父母早亡,跟舅舅贩驴,结果驴子被地方官吏给讹了,舅甥二人被抓了壮丁,投了张金秤,败亡后降的我们,是我第一批亲卫……」
后面关西诸将还在笑,黄枇则则冷冷睥睨过去,司马正也愈发疑惑,只是晓得张行迟早会解释,所以并没有询问,便只是点头。
「他叫吕常衡,司马二郎总认识了吧?」张行指向下一人。
吕常衡在马上给司马正正色行礼,而司马正沉默片刻,给这位老下属也认真回礼,然后轻轻点头:「老吕,刀枪无眼,保重,保重。」
「他叫冯惮,也是暂署的头领,是安乐冯氏的五郎,冯无佚冯公的儿子。」张行又指一人。「从县令升过来的,因为之前在河间大营做过后勤,这次整军才领兵。」
司马正微微敛容行礼,后者也回礼,远处关西诸将也多认真打量。
「他叫程名起……河北县吏出身,先投的李四郎,是李四郎发掘的他,后来在思思麾下,曾被卷到东夷,是打穿了东夷回来的大头领……
「他叫郝义德……是正经河北大豪,义军首领……
「他叫沙大盛,涡水做河沙生意,淮右盟出身,他哥哥沙大通死后才投奔了我们……」张行一口气介绍了九名随行头领,包括暂署头领,却没有介绍随行的三位宗师,然后终于来问身侧的司马正。「司马二郎明白了吗?」
司马正有些懵……他其实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幺,却抓不住。
倒是另一边关西诸将眼见着不认识都知道了,白横秋二度勒马回身后朝自己随行诸将扬声宣告:「你们看明白了吧?就这些乌合之众,如何是咱们名师大将的对手?此战咱们必胜无疑。」
关西诸将一起应声,俨然得意。
真的得意,什幺义军都还能忍,奇遇筑基的也是个说法,可什幺贪财的马贩子,死了舅舅的驴贩子,死了哥哥的挖沙汉,这都算什幺呀?还正正经经的介绍出来。
关西诸将勒马转回,司马正还没有反应过来,张行干脆指着那些人后背来说:「司马二郎再看看这些关西将领就知道了……这些人不用介绍,我这个北地汉都知道他们姓名……孙顺德、窦琦、赵孝才、张瑾、崔弘升……还真有个不认识的,最后两人是谁?」
张行每喊到一人姓名,便有一人勒马睥睨回来,便是没来得及喊到的,也都各自放慢马速。
而指向最后两人时,张行卡了壳,这二人干脆自己转过身来。
「是白横元白总管与司清河司大将军。」司马正反过来做了介绍。
「我想起来了,白横元老早的南阳总管,司清河老早的益州总管,是也不是?」
「是。」
「司马二郎,你还不明白吗?」张行催促道。
司马正沉默片刻,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走!」倒是白横秋意识到什幺,直接下令,然后转身勒马归阵,再无迟疑。
关西诸将也都随从。
「我来说吧,这便是我们黜龙帮一定能胜的缘故了。」张行一声叹气,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些关西大将,二十年前就是大将,不是说他们没本事,也不是嫌弃他们老,而是说白横秋根本不晓得如何从别处用人!
「白横秋这老贼一辈子都在关陇里打混,成了大宗师也变不了,他做什幺事情心里都有个榜样,有个他想当然的朝廷、军务,乃至于天下的样子,刻进他心里了!所以他选大将,就觉得一定要从这些人里选,建设制度就一定学着那个样子来……他改不了了!
「但我们黜龙帮却不一样,我们既继承了东齐规制,又建了新的制度,我们兼容包蓄,什幺人都能用!而且这些人不是没有本事,他们都是被各自的才能和时势推到此地与你相见的。
「所以,你不要看我们跟关西贼兵马数量相当,国力相当,但其实我们能用的力是他们的十倍!他力尽便力尽了,我们却能源源不断!」
司马正看了看白横秋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本能回头来望的关西宿将,然后又看了看张行,以及张行身后诸将,心中难得翻涌,却化作一句愤愤之语:「确有道理,但你黜龙帮便是再生机勃勃,又关我何事?」
说完,其人直接腾空而起,往归河阳。
张行怔了怔,翻身上了黄骠马,速速归阵。
另一边,白横秋先归阵中,面色铁青,当场来喝:「有没有三十岁以下的,父辈、祖辈都不曾登堂入室的中郎将?有没有,与朕做先锋?!有没有?!」
身侧诸将各自凛然,尤其是跟着走了一遭的所谓名师大将,如何不晓得白横秋还是被张三郎那厮的言语给刺激到了,可大宗师不该遵循自己的道吗?如何就要动摇?
罗方、薛亮都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复又看向身后的十二太保马开,这厮今年刚刚三十,混一下也是可以的,而马开刚要出列,却被白横秋喝止:「你不算!有没有张三贼不认识的?!」
但更令人不安的是,喊了半日,黜龙军那边都动起来了,这边还是没有人答应。
就在白横元要劝白横秋大事为重时,一名白袍昂藏小将自远端闪出下拜,遥遥大喊:「陛下,末将虽不是中郎将,可三日前随中军出轵关,遥见长河落日,侥幸凝丹,请陛下升我为中郎将,我愿为先锋!」
白横秋大喜,远远来问:「上前报上姓名籍贯年龄!」
「河东薛仁!二十三!」那将负着一个大弓,一路小跑上前下拜。
白横秋见到对方身形,愈发惊喜,伸手按住对方肩膀:「朕的伏龙卫与你!替朕搅碎那些关东乌合之众!」
另一侧,张行当然没有人家白皇帝阵前识英雄的气运,他立在平平无奇的黄骠马,左右看了一眼,郭敬恪似乎还在生气,也不理会的,直接拔出弯刀,下达军令:
「诸军努力向前,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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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话:目前尚幼,但作者历史功底和文笔都不错,并有二十多万字存稿,完本有保证,埋没在书海中比较可惜。请大家帮忙收藏和追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