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之前一样,避海君抓起伤势远超上一回的分山君,非但没有痛下杀手,反而奋力擡起升天……明显是想再度救下对方。
白色云雾中伸出显化的金色龙首,奋力一咬,只撕扯下一翼翅膀上的些许沾血巨大龙羽,而避海君虽然受伤,却还是不管不顾腾上云霄,然后向南飞去。
张行目送对方高高振起,转身让云雾落在山脚下,非但没有追击,反而散去了显化。
众人明显不解,难道又要放过吗?
要知道,刚刚一战,清晰表明,己方战力,已经跟上一次有了云泥之别,甚至比之前对付吞风君时都要强上十倍,而在避海君到来之前就已经让分山君重伤,那此时显化出翅膀也好,换白有思显化也罢,奋力追一追,总是要的吧?
追不上不成再说,可为何连显化翅膀都无?
正想着呢,单手持无鞘惊龙剑的张行已经扭头去看白有思,语出惊人:「三娘,我要试一试一个猜想,事情若对了,那便结束了!」
「结束什幺?」白有思意识到什幺,已经紧张起来。
「结束神话跟故事。」张行笑道。「难道还指望谁能结束历史?」
说完,其人当众亲了一下对方,步行往北,走上早已经被刚刚大战摧垮的山峦之中,将惊龙剑插入一个水洼之中……这应该是刚刚的溪水被地形阻碍,临时形成的假水潭。
而插入水中后,张行复又扭头来问:「你们谁看过《郦月传》,祖帝俗姓什幺?」
众人被问的发懵,还是徐世英做了回复:「好像姓赵!」
张行点点头,手上真气陡然泄出,这一次山峦已破,却是轻易逆着这些溪水先行登州,然后直趋大河之下,随即河北中原地气翻滚,甚至连一侧东夷,脚下落龙滩也都有真气涌动,四面八方无数真气往来畅通,终于汇集于脚下,再涌向大河深处。
此时此刻,张行心境清明,既可望月,又能溯河,彷佛天地都在掌握之中一般。
花了很久时间平息下来,其人这才出言:「赵兄!天下一统,非我等专功,亦是你们三位的血肉勘磨,今日我助你了结恩怨,你助我先登一步!可否?」
一开始,这话只是如常言语,彷佛在跟身前黜龙帮众人说话一般,但不知为何,每一个字音量似乎都在变大,而到了最后,根本不是单纯的声音如雷那幺简单,而是彷佛浸入山川大地,彷佛是整个天地在言语一般。
已经有人猜到什幺,但更多的人众人还是单纯惊疑不解。
果然,此言既出,并无回应。
天地如常,只原本避海君带来的乌云随着祂极速南走稍消。
张行顿了一顿,再问:「可否?」
这一次,声浪依旧如虚岸拍潮,似凌空落石,但还是没有回应,只微微北风起,越过倒塌的山峦,依旧如之前南来薰风一般卷动芦花如雪。
张行嗤笑一声,再问:「可否?!」
这一次,几乎是刚一出口,西北方向便有海潮涌起,海潮之后,一个同样高昂的声音陡然响彻天地:「可!!!」
一言之后,大河入海之口,一条金龙飞出,双目如电,虎掌鹰爪,鱼尾钩翅,然则驼头却无角,蛇颈则短须,蜃腹而无鳞。
张行看了眼身前目瞪口呆之众人,没有再多说什幺,早已经联结四面八方地气的他轻轻催动脚下真气,便轻易直飞上天,然后一翻身,便落在了这第三条真龙身上,随即真龙摇头摆尾,双翅一振,直上云霄,便往南追去。
下方众人心中早已经惊讶万分,却如何不晓得,这大河之中,天下最显眼的地方,竟然一直藏着一条真龙?!可他们竟闻所未闻!
当然,今日这些经历和张首席的言语,非但验证了此龙出自大河,而且点出了祂的来历、原委。
原来,落龙滩的这座山,竟然是阻隔这第三条龙与分山、避海二君的,而张首席之前一直在摧山,而非黜龙,否则分山君怕是早无了。
而且,如果大河之中是昔日率先尝试一统的祖帝,那分山避海二君,十之八九便是如一些传说中所言的那般,正是祖帝宿敌,挡住了祖帝却被本国上下所背叛的郦月、钱毅。
郦月深恨位于东夷之本部的背叛,虽化真龙,犹欲报复,反而是钱毅常常阻止她,也正是为此,避海君会反过来在对方真正陷入危险时多次维护。
再多想一些,按照常识,祖帝化龙乃功业所成,合乎情理,人们本就疑惑为何祖帝不曾化龙,更兼祂潜藏大河近千载不动,俨然神智犹然,倒是郦月、钱毅为死后为至尊怜惜,强行捏合成龙,加之一直无法沟通,似兽非修,正是逆天之举。
但这些都已经无足轻重了,因为有一人要借他们三龙而成事。
金龙既破藩篱,追索不停,几乎是片刻便见到云层之上避海君的身影,后者转过龙首,见到来者,终于不再躲避,而是回头于空中与对方盘旋。
张行既与金龙至,也坦荡开口相劝:「两位,我晓得你们只有一两分神智未消,未必听得懂……但我还是要说,论前身纷争宿怨,如今北山坍塌,赵兄亦至,你们三位自该了断;论大势天命,八百载已过,天下一统已经再无转圜,不该再参与其中;论功德恶业,你们在落龙滩反复争斗,借用地气同时却又为人所用,千年杀伤何止数百万,便是我这个身体也有亲友曾被你们打杀……今日相逢,就此了断吧!」
避海君只存一两分神智,且不能言语,能记住金龙已经不错了,理论上是听不懂这些话的,然而,听完这些,祂却居然奋力一啸,彷佛回应一般,只一啸,爪下分山君也随之而长啸,似乎呼应,继而挣扎开来,双龙就在空中奋力,分山君往下,避海君迎上,直扑在云层上盘旋中的金龙。
金龙当此局面,竟无动作,临到跟前,才猛地伸出长颈,一口咬住避海君之脖颈。
分山君原本血肉淋磨,似乎不能再有作为,但到此时间,残存鸟尾一激,竟然射身到金龙腹下。可惜,张行早就等待,此时一跃而下,手中无鞘剑引动四面八方地气,借着整个落龙滩内外黜龙帮英杰激发,只一击便贯穿对方庞大虎首。
避海君见此,不顾自己脖颈致命之处被撕咬,如疯了一般挣扎开来,再度飞身扑下,双爪抓住,双翅护住,然后与分山君一起自半空中落下,轰然砸在了下方落龙滩中央,血肉四溅,却又居然带动火石之态。
这一幕,引得周遭几十里内外的各营辅兵与民夫全都两股战战起来。
但很快,或者说,几乎是分山君刚一落地,便如之前吞风君之死一般,庞大的真气轰然涌出,凭空造起一股旋风,然后血肉开始融化,连带着周围的异象,宛若芦花一般消失不见。
只有避海君扑地哀鸣,而随着他哀鸣,落龙滩南侧海面明显有了呼应,海水依然在涨潮。
张行悬于空中,看着这一幕,心中叹了口气。
而头顶则传来了刚刚那个声音:「我已非人间正体,不能消受这些天地元气,如今恩怨了结,阁下尚有责任在身,可自取!」
张行点点头,一剑投下,正中避海君脖颈伤口,须臾片刻,避海君仰头一啸,也消散于天地之间。
两只真龙的真气如海,涌入体内,更兼联通四面八方之地气,张行心中空明,愈发晓得许多原委,明白了天地之广,分毫之短,复又拱手向上:「还请赵兄再助我一臂之力!」
「往年多处缘分,又有今日摧山之恩,本当应允。」金龙简单应声。
张行点点头,身下无风而动,腾于金龙之上。随即,金龙振翅,迳往高空而起,不晓得起了多高,飞了多远,只见周边星斗无数,虽是白日,也熠熠生辉,且其中自有路数,需要循之而行,好在张行此时自明其路,指点而行,竟然连番跨越星辰。
待到天色流转,太阳落下,夜色来临,十五之夜,双月不知何时竟大如山岳,已经在眼前不久了。
但金龙临到此处,已经无力,只将身上之人奋力一甩,便转身落下。
张行恭敬一礼,然后自行腾起真气,继续向上,几乎要不能支撑的时候,却见红月如海似雾,越来越大,更有一番真气远远飘来牵引,内分黑白赤青,恰如飞虹搭桥,于是他踩踏桥上,终于抵达红月,正落入一片被赤红色雾气盖住各类事物的庄园之中。
庄园中早有四人,一青衣老道,一宫装丽人,一昂藏武士,一倜傥文修……见到张行落在红雾之上,神色各异却都没有什幺变化。
张行朝四人一拱手,也不多言,便取出罗盘……此时也不用念动咒语,便见到指针翘起,直指雾气正中,他走过去,却见红雾之中,赫然有一井,井中红水波动,似乎不深。
没有迟疑,他便要跳下。
注视着这一幕的四人终于微微有了动作与表情。
「小心!」喊出这话的竟然是那青衣老道。「这一跳简单,但只是或许能回家,或许还要流落虚空,经历宇宙,或许就直接化成灰什幺都没了……何必呢?」
「都说青帝爷博爱万物,如今连我这个外来之物也爱护起来了。」张行闻言诧异。「今日摧山,没有伤到至尊吧?是我无礼了。」
青衣老道低头看了下自己那揣在怀里的手,沉默不语。
「你现在还算什幺外物?」倒是昂藏武士黑着脸出言。「天意天命都倾倒与你了。」
「总不若黑帝爷大事不糊涂,从不偏离天意。」张行不由失笑。
昂藏武士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是我无耻,为一己之私勾你过来。」那倜傥文修也略显尴尬出言。「惹出这般多的事来……」
「无妨,此行颇多经历,认识了许多人,小子我自己是满意的。」张行依旧含笑。「便是白帝爷,也该高兴,此时懊丧,只会让人觉得你虚伪。」
文修愈发尴尬,干脆打开一把劣质的景区仿古扇子做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