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此人来,张行立即来看对面蹭吃的范厨子:「三当家,辛苦你去把把风,杜老大是我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要说些被人偷听了便要灭口的言语。」
范厨子怔了一怔,也只能搓了搓手,端起一碗肉干,一边嚼着一边往外走去,一直走了七八十步,眼见着秦二又在中间三十四步的位置立定,方才坐下来啃肉干。
另一边,目送周围人走得干净,杜破阵从容坐下,感慨摇头:
「拼命三郎,拼命三郎……张三郎,你和秦二郎真是好大的胆子!」
「杜老大才是真正的好胆子,当日敢去,今日敢来!」张行伸手做邀。「且喝两杯热酒,省的待会耽误说事。」
「也好。」杜破阵接过酒来,自斟自饮,吃了五六杯酒,嚼了七八根肉,这才放下手来,安静来看对方。
「明人不说暗话。」张行想了一想,直接开口。「涣水上粮食事关重大,万万劫不得,我奉命要引芒砀山的人过涣水,自投官军罗网,想让杜老大助我一臂之力。」
「那我也不说暗话。」杜破阵坐在石板前平静以对。「张三郎今日便是说出一万个大道理来,我也不能答应。」
「不答应便是要生死相对了?」
「官匪之间,生死相对,才是根本的道理。」杜破阵依然面色不变。「反倒是咱们这般坦诚相见的少一些。」
「杜老大。」张行想了一想,正色来讲。「咱们难得的际遇,有这幺一番倾盖之交,就不要各自说这些废话了,你将你的利害说出来,我将我的知晓对出来,成与不成再来计较……如何?」
「若不是看当日一番际遇,意气相投,我也不来了。」杜破阵伸手以对。「张三郎先讲。」
「第一条,便是这粮食来历。」张行言辞清楚。「江东赋税比东境还要高一半……这次的粮食不是转运不及补上的,而是委实不足不得不拖到今日的,更是我们这个巡组千辛万苦计较,尽量没动百姓从大户人家搜罗齐的……一旦被劫,江东怕是还要补税,到时候很可能便是饿殍满地了。」
杜破阵面色发黑,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这自是朝廷盘剥过重。」
「我知道。」张行平静点头。
「你知道?」杜破阵冷笑一声。
「我知道!」张行再度认真点头。
杜破阵终于沉默。
「其二,山上几个真正的大匪首,都是有根基的,楼老大是什幺鲸鱼帮左氏的人;周老大跟龙冈上的鹰扬中郎将陈凌是故交;韩老大干脆是陈凌的属下……陈凌视江淮豪强和芒砀山匪徒为自家私产,鲸鱼帮也想着借匪势自重……你以为黑的,可能是白的,你以为白的,可能是黑的……聚义堂上,几乎全都是周边几十年、几百年的地方豪强和准备卷了财货就走的所谓豪杰,就你们几个东境来的是真正的流匪。」张行继续来讲。
「我知道。」轮到杜破阵平静说这句话了。
而这一次,张行却没有像对方那样追问,反而拿起筷子在石板上敲了起来,一时叮当作响:「你既知道他们都是假的、坏的,为何还要跟着他们做事?」
「因为穷,因为饿,因为落魄。」杜破阵扭了扭脖子,认真盯住了对方,缓缓而言。「因为我的兄弟们也跟我一样穷、一样饿、一样落魄……张三郎曾与我说自己落魄过,但一定不曾像我这般落魄过……我少年时家道中落,穷的在野地里天为被、地为席,饿的去偷好友家的羊,偷了一只又一只,他只做不见,最后被他婶子发现,去告了官,逼得我们一起逃到外地,到了外地,我再去偷别人家的羊,就理直气壮许多,因为我不能让为了我而逃出家来的兄弟跟我一样饿……张三郎,我问你,今日我的所有兄弟都穷困到要从东境溜门子过来乞活了,现有官粮在前,你便是有十分道理,我又如何能不去偷来给我兄弟来吃?再说了,便是退一万步来讲,不偷官粮,难道还要我们去偷穷人家的羊吗?」
张行沉默了许久,以至于秦宝数次回头来看。
而渐渐的,杜破阵也有些不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