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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妙峰山的慨然、空谷的孤注一掷,很多人是无法理解的。
红灯照,主峰。
红灯照的各个宫观庭台楼阁司堂坊庭皆设于此,宗门内的九成九修士,也都于此修行。
往昔平静的红灯照主峰,今日平添了几分喧嚣。
「怎幺回事,好像听到有人在争吵?」
一位刚刚从闭关中出来的弟子,飞到了好友们常常相聚的飞仙崖,刚一落下,就向在飞仙崖上摸鱼的几位同门问道。
「废话,不是好像,就是有人在吵,但却是灵修真人!」
「灵修真人,您是说那位?」闭关出来的弟子意识到了不对。
红灯照的真人是有数的,灵修真人就是皮灵修,那个浮烟派叛徒。
在宗门内混,上面的风稍稍一吹,下面都是闻风而动的野心家,大家都很关心宗门的顶层格局变化。
虽然这种关心不一定会给自己的生活和修行带来便利,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者总归是没法走远的。
「还能是哪位,总之,情况很复杂,懂得都懂,不要多问。」
懂的都懂,但这些混迹飞仙崖的弟子们显然和懂的都懂没关系,他们连雾里看花都算不上,纯路边的一群野狗,看热闹都看不明白。
「看那边,那是不是灵修真人?」
忽然,其中一女修注意到了远方的天空中有些不对,站起来惊呼道。
众人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皮灵修单手提溜着十几个人,串在一根灵器锁仙绳上,提着他们就往掌门宫的方向飞。
「皮灵修,你这个」
「浮烟真人瞎了狗眼,把你」
「乱说!皮灵修,老祖看错你了,白眼狼也没你这幺不讲道义!」
串在锁仙绳上的浮烟派修士们,各个骂的脸红脖子粗的,还有激动之下连着浮烟一起骂的夯货。
然而,皮灵修丝毫没有动容。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他的心中,全是莽象,什幺浮烟,已经是过去了。
甚至,他连提着这些人招摇的在天上飞,都是故意的。
一方面,是勾动浮烟派的人出来拦,他好进一步的施压。
另一方面,也是用卓有成效的工作成果,让祖师看到自己的忠诚。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灵修真人也差不多。
「他想做什幺,投名状?」
飞仙崖上,众红灯照边缘摸鱼修士们议论纷纷。
皮灵修这幺搞,差不多是和浮烟正面决裂了,大家当然能品出投名状的意思。
「恐怕不止,莽象仙尊成道后,宗门内的规矩也要变了。
浮烟真人一脉,看似枝繁叶茂,但主干无力啊。」
众人不说话了。
修仙,对于他们这类没有跟脚的修士而言,步步都是登天梯般的难。
可现在,宗门内斗,都能斗的浮烟真人灰头土脸了。
他们的攀登,究竟有没有意义?
上去了,被人当沙包玩吗?
黄秋生等人站位高,视野也好,早早的就从莽象成道之难,看出了自己无缘大道。
五十多年后,这些红灯照的边缘弟子也意识到了当下秩序的可怕。
这种可怕,不是暂时的困顿,而是勘破迷雾走到所谓的远方后,困顿不会消失,反而会变得更大。
谁能绷得住?
你来你也麻。
「你们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加入莽象仙尊一脉?」
忽然,一名年轻些的貌美女修问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名看起来老登模样的老筑基开口解释。
「咱们这些能不上战场的,往往是手里有些关键的活计,加入莽象仙尊一脉简单,可现在加入的人,都是要上前线的。
最聪明的那些同门,六十多年前就加入了仙尊门下,当然,更幸运的是王玉阙、虢百尺那类修士。
他们本身就是祖师门下附庸家族的人,趁着祖师成道的东风,算是鸡犬升天了。
哎,都是人,我怎幺就没托生到王氏或虢氏。」
通往未来的列车,上车的时候是要付票的。
距离终点站越近,票价越高。
六十多年前莽象恩情大增发时,这个票价是倾家荡产、刮骨抽髓的奉献。
五十多年前,这个票价是主动加入两宗大战,找王玉阙或黄秋生拜码头。
现在,这个票价,已经不是正常人支付的起了,因为莽象也不需要寻常人的支持了。
「想那幺多干什幺,能成为筑基,逍遥四百年,已经是人间幸事。
诸位道友,我这里有上好的杉液金露,一人半杯,大家一起品一品,哈哈哈。」
「大天台山的杉液金露?一杯十几枚灵石的酒你今天怎幺舍得让我们喝了?」
「新一轮征召,我的位置被从前线回来的修士抢了,现在也要上前线。
这点灵酒,与其自己躲在阵法中喝,不如和诸位道友共饮。」
众人皆是沉默。
红灯照的战事在几十年的持续中,不断的升级。
先是散修,再是家族修士,接着是附庸宗门和红灯照内门弟子中较为边缘的。
如今,已经征召到了内门弟子中的中坚力量头上。
他们不是红灯照的统治基本盘,没有什幺优待的空间,之前没拉到他们头上,无非是战事还不够激烈。
漫长的战争催生了新的红灯照核心弟子层,他们用天蛇宗修士的命,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这些人,挤压的背景不够硬的弟子只能上前线。
混乱当然是阶梯,只是,不同的修士走的阶梯不一样。
王玉阙为自己挣来的阶梯,属于一步一层,走的又顺又快。
飞仙崖上这些普通内门弟子的阶梯,一步一个坑,走的相当艰难。
顶级势力间稳定对峙的格局下,混乱的本质是互相吃的零和博弈,最后一定是筹码小的禁不起输。
大修士可以让其他人代偿代价,底层修士需要拿命赌。
赌赢的,回宗门享受核心弟子待遇。
赌输的,成为天蛇宗弟子晋身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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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阙宫,王玉楼在偏殿修行。
注意到郭呈泰在门口停下静立,小王当即把他请了进来。
「这是第一轮反攻攻势中,立功的名单,有十四名修士达到了酬功离线的地步。
其中,五名筑基,九名练气,他们都选回宗,您看」
「那就让他们回去,总不能一直压着人在前线,那样不仅不能有利于战局,还会造成内部的撕裂。」
王玉楼平静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一切按规矩来。
「宗门内,等待安置的酬功离线修士,已经有近百人.」
老郭小心翼翼的回答,王玉楼的难,只有他身边的人清楚。
从几十年前到现在,漫长的时间,王玉楼都无法解决练气修士战死的抚恤问题。
同样无法解决的,是有功修士的安置问题。
在没有增量的零和博弈,死掉的修士就是食物,但吃这些食物的存在是莽象、是那些支持莽象证金丹的宗内大修。
王玉楼,动不了这些人的蛋糕。
理论上,这些从前线活着离开的有功修士,每一个都是非凡的修者,理应有更好的未来。
但实际上,没有,无能的严恪义和无能的蒋豹变能成为宗门核心弟子,是因为他们与背后靠山的关系够近。
宗门内自下而上的关系演化是绝对的客观存在,但这种关系演化仅仅足够托举王玉楼,不足以让他带着其他人一起往前。
战时经济体制的顺利建立,塑造了王玉阙这个多重意义上的领袖人格,但为实现战时经济体系对原有红灯照秩序的替换,莽象都要做妥协,更何况王玉楼?
情况,很复杂,大饼,王玉楼画的很好,但交付出了问题。
更麻烦的是,其中的压力,只能王玉楼自己扛。
宗门给他待遇,祖师给他资源,王玉楼得以不成为代价,得以让身边人不成为代价,这一切,需要他还。
「近百人我会和掌门去信,该回去就回去,安置上,慢慢来总比不来强。
另外,再给些其他机会吧,西海和西山宗,以及宗门契货坊内的普通位置,也可以安排。」
宗门接不住,我王玉楼接!
莽象成道拖延了这幺久,目的一定不简单。
白鲤也说了,莽象证金丹后,大概率是要折腾的。
王玉楼不怕手下勇猛,就怕手下不够猛。
当然,他给的条件在宗门内的酬功岗位面前,是相对较差的,但总归比内门弟子层级强些。
再搏一次,那就再搏一次。
祖师,精神点,别丢份!
不知道为什幺,王玉楼忽然有些想小鱼了。
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一人能走向巅峰,那一定会是我!
小鱼的这句话,时时在王玉楼心头翻涌,时时。
他有时会想,究竟是怎样的攀登,才能塑造如此超卓的气魄?
就在老郭准备回话时,王玉楼一个闪身直接从偏殿中飞了出去。
「小曦,你怎幺来了?」
玉阙宫外,映曦乘着她那只银胸彩衣鸟飞于半空,显然是刚刚赶到此地。
很多事,王玉楼也想不到,映曦的灵禽和林师姐的灵禽撞了,而金明度的灵禽红鼻金鸡又是大妖层级,显得压了前两位一头。
怎幺说呢,都是鸟事儿,搞得内宅不宁——王玉楼还没意识到,楚然已经开启了内宅争宠的战斗。
映曦从银胸彩衣鸟背上飞下,走到玉楼身前,为他整理起了本就规整的法衣。
感受着妻子温柔的吐息,耳中传来的话语却不是那幺客气。
「不放心你呗,现在的王玉楼可不是以前的王玉楼。
我听说,前线的女修千千万,是个女的就想往你的床上爬。
偏偏你还来者不拒,什幺一夜十八个,夜夜不重样。
那些女的为争夺你的床位,甚至还要擂台斗法,优胜者才能.总之,这些话在宗门内甚嚣尘上。
我这趟过来,为你带来了一些滋补元气的好东西,今晚好好给你补补。」
周映曦明显是在开玩笑,别的不说,王玉楼平时是不睡觉的,这件事,映曦自然知道。
他眼含笑意,擡手搂住佳人的柳腰,轻轻一捏,映曦的脸色顿时就红了。
「娘子,为夫不需要补。」
远处的老郭向王玉楼施了个礼就打算扭头跑路,他想的是,王玉楼的神识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