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彻底封锁消息并交叉验证朱允熥话语的真实性。
直到此时,老朱才缓缓走进朱允熥。
他没有弯腰,只是垂眸俯瞰,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极其危险又极其重要的器物。
「朱允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压碎人脊梁的重量:「你说,这盒子里装着关乎你父王死因的证据?」
「是……皇爷爷……」
朱允熥擡起头,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声音哽咽却坚定。
「你说,赵干因此被灭口,赵丰满、沈浪等人为送此物赴死?」
「是!」
「你说,这是赵丰满给你的?他现在去赴死了?」
「是!他说他要跟他兄弟一起,还说他们是今天的人做今天的事。把这个盒子交给孙臣,全看孙臣本心,是否交给皇爷爷。」
「你说,你遭人阻挠威胁,甚至被以姐姐性命相挟?」
「是!孙臣绝无虚言!」
「好。」
老朱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咱姑且信你这份拼死闯宫的勇气。」
但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极其锐利和多疑:
「但这盒子里的东西,是真是假,有无篡改,是否被人利用来行构陷之事……咱,需要查证。」
他根本不会因为朱允熥的悲愤和血性就完全相信这一切。
他甚至怀疑,这背后又是张飙的毒计。
「你将铁盒呈上。」
老朱命令道,却依旧没有亲自去接,而是对旁边另一名心腹老太监示意了一下。
那老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炸药般从朱允熥手中接过了那个被血侵染的、湿漉漉的铁盒,然后低着头,高举过顶,呈到老朱面前。
老朱依旧没有用手去碰那盒子,只是用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盒子上的血迹、锁扣的痕迹、甚至边角的磨损。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提供信息。
「打开它。」他命令道。
老太监颤抖着打开盒盖。
老朱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落入盒中。
那几本陈旧的帐册,那几封泛黄的信函,以及那块刺眼的明黄丝绸碎片,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但他没有立刻去翻阅,而是直接下令:「来人,传咱旨意。」
「一,即刻秘召信国公汤和、开国公常升入宫!让他们直接从西华门进,不得声张!」
「二,让太医院院判刘纯,以及所有洪武二十五年后为太子诊过病、开过方的太医,立刻到偏殿候着!」
「分开候着!没有咱的旨意,不准交谈,不准离开!」
「三,核查兵部、五城兵马司,今日是谁安排的巡逻路线?为何几天都找不到李墨、武乃大二人,今天突然就找到了?还有赵丰满是怎幺将铁盒交出去的?有没有备份交给其他人?都给咱查清楚!」
「第四!」
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铁盒中的物件上,眼神幽深得可怕:
「将盒中所有物品,立即誊抄三份!原物封存,没有咱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触碰!」
「一份咱要亲自查看,一份送至汤和处,一份送至经历司,由几位负责帐目文件的专人,共同核验!」
这一连串的命令,又快又狠,滴水不漏,充分展现了一个多疑帝王在面对可能动摇国本的惊天秘闻时,那种极致的冷静、冷酷和掌控欲。
他不会偏听偏信任何一方,他要调动所有可能的力量,从不同角度去验证、去剖析这个铁盒里的秘密。
他要确保自己看到的『真相』,是尽可能接近真实的,而不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真相』。
最后,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朱允熥,眼神复杂。
这个孙子今天的举动,打乱了一切,也揭开了一个他或许永远不想面对的盖子。
「允熥!」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审视:
「你今日所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暂且去偏殿歇着,咱……需要问你话时,自会传你。」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将他暂时控制起来,既是保护,也是隔离审查。
朱允熥听到『死罪可免』,心中稍稍一松,但听到后面,知道皇爷爷并未完全相信自己,心中又是一紧。
但他已经做到了极致,剩下的,确实只能交给皇爷爷和『明天』了。
他立刻叩首:「孙臣……谢皇爷爷恩典。」
两名侍卫上前,小心地将他扶起,带往偏殿。
然而,就在两名侍卫刚要扶着朱允熥转身的时候,老朱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铁坠地:
「等等——!」
侍卫立刻停下脚步。
朱允熥也艰难地站稳,擡起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看向那位至高无上的皇爷爷,眼神里带着迷茫和一丝残留的决绝。
老朱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缓缓扫过朱允熥的脸,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直窥他灵魂最深处的想法。
殿内空气再次凝固,蒋??和心腹太监们都屏住了呼吸。
老朱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才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极其平静的语调,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允熥,咱问你。」
「倘若……倘若你父王之死,查来查去,最终……与你某位皇叔有关。」
「你,待如何?」
轰隆——!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骤然劈在了朱允熥的头顶。
不仅是他,就连扶他的锦衣卫都骇然变色,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此刻是聋子。
这个问题太诛心,太可怕了!
直指天家最残酷、最血腥的疮疤!
朱允熥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他显然被这个假设惊呆了,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皇叔?害死父王?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位藩王叔父的面孔,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他。
但仅仅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