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丝多余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她只能等。
等皇帝的裁决。
等那个可能将她打入地狱,也可能…..还她清白的最终结果。
这种将命运完全交托于他人之手、生死一线的感觉,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
她望着华盖殿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怨恨,有懊悔,还有一丝微弱的、祈求上苍怜悯的希望。
整个东宫,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恐怖氛围之中。
另一边,华盖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
汤和与常升的眉头越皱越紧,两人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为浓重的疑惑和深深的不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汤和放下手中的誊抄本,苍老的脸上布满疑云,他拱手沉声道:「皇上,老臣……越看越觉得蹊跷。」
「是啊皇上!」
常升紧接着开口,语气带着强烈的困惑:「臣亦有同感!这……这帐册似乎……不完整?或者说……逻辑难以自洽?」
「何处蹊跷?」
老朱的目光锐利如刀:「讲!」
汤和指着副本上关于陕西的部分,语气极其凝重:
「皇上请看,这几处记录陕西军械非常规调拨和粮饷超额损耗,数额巨大,时间点也敏感,确实触目惊心。但是……」
「怪就怪在,这些记录都是孤证!」
说完,他进一步解释道:
「比如这笔涉及秦王麾下卫所的军械记录,只有支出,没有载明接收方批核印信,更没有后续的核销或补充记录,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不合户部、兵部联动的帐目流程。」
「若真有其事,绝不可能在相关衙门的档案中不留任何其他痕迹。」
「还有这些记录陕西官员结、插手东宫、或地方事务的内容.」
常升补充道,眉头紧锁:
「其语焉不详,多是用某官、某地特产代指,缺乏具体人名、职务和事件细节,更像是道听途说的风闻奏事,而非严谨的帐目记录!」
「这与后面那些关于东宫内部用度的时间、物品、数量皆记录得极为详实、甚至精确到两钱的部分相比,显得格外突兀和粗糙。」
汤和总结道,眼神中充满疑虑:
「皇上,老臣并非认为陕西之事绝无可能,但单凭这帐册上所录,漏洞颇多,难以直接取信,更无法据此断定藩王罪行。」
「反而像是……」
他们的结论是:「有人刻意将一些真假难辨的传闻、甚至可能是真实的东宫问题,与这些模糊不清的陕西指控强行捆绑在一起,企图误导视听!」
「铁盒里的帐册,关于东宫内部用度异常的部分,记录详实,可信度高,极其致命。」
「但关于陕西贪腐、结党、插手东宫的部分,则显得模糊、孤立、缺乏佐证,难以直接采信,甚至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掺入的沙子,目的是搅混水,或者借刀杀人!」
这个结论,让老朱的眉头死死锁紧,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不是简单的真假问题,而是真中有假,假中可能又藏真?
有人把真的、关于东宫的致命证据,和模糊的、难以证实的、关于陕西的指控,混在了一处?
这是什幺手段?
是想抛出部分真相,引咱去查,然后借咱的手,去打击他们想打击的陕西势力?
还是说,陕西的事确实有,但做帐的人级别不够,只接触到部分信息,所以记录不全?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两件事,被有心人故意放在了同一个盒子里?
无数的念头在老朱多疑的大脑中飞速盘旋。
他猛地想起朱允熥闯宫时嘶喊的『遭人阻挠威胁』、『以姐姐性命相挟』……
难道,阻挠他的人,不是怕东宫的事曝光,而是怕陕西的事被深挖?
所以故意用这种真真假假的方式,既抛出了无法掩盖的东宫问题,又试图将更大的祸水引向别处?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幕后黑手的一石二鸟之计?!
老朱听完汤和与常升的分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疑云所取代。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竟然用这种半真半假的东西来糊弄咱!
东宫的部分详实刺目,逼得咱不得不查!
陕西的部分却模糊不清,漏洞百出,是想引咱去疑心老二、老三他们?
还是想故意露出破绽,让咱觉得整个铁盒都不可信?!
一股被戏弄、被利用的暴怒在他胸中翻腾!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骇人,猛地射向宋忠,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宋忠!」
「臣在!」宋忠心头一凛。
「去!给咱把那个赵丰满……」
老朱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酷烈杀意:
「立刻提到刑房!咱不管你用什幺法子!撬开他的嘴!咱要他知道,敢拿这种真真假假的东西来糊弄咱,会是什幺下场!」
「咱要知道,这陕西的假帐,到底是谁加进去的!?」
他几乎认定,是赵丰满或者其背后的张飙,在铁盒里掺了假帐。
「是!」
宋忠眼中厉色一闪,毫不迟疑,转身就要去执行这道充满血腥味的命令。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刚迈出殿门的瞬间——
「启禀皇上——!」
「锦衣卫指挥使蒋??求见!」
宋忠脚步一顿,旋即看向老朱。
只见老朱面无表情地挥手:「让他进来!」
「是!
门外应了一声,很快,蒋??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蒋??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快步上前,在御阶下重重跪倒,声音尽可能保持平稳:
「臣蒋??,奉命前往燕王府问话已毕,特来回旨!」
他的到来,似乎稍稍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
老朱的目光平静而淡漠的落在了蒋??身上,让蒋??感觉如同被实质的刀锋刮过。
「燕王府……怎幺说?」
老朱的声音沙哑而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蒋??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在这种时候添加任何个人判断,只是将朱高炽关于朱高煦鲁莽贪玩偶遇救驾、关于批判傅友文等人死有余辜、以及不宜赏赐朱高煦反该管教的回答,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老朱闻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开口:「你觉得,朱高炽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蒋??心头一惊,知道这是致命的送命题。
他伏低身子,谨慎答道:「臣愚钝,不敢妄断。燕王世子回答看似周全,但……过于周全,反而……」
他不敢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