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后来者再天才,也很难感同身受。
「太美了」电影中的老三看着静秋的画,说出了所有观众的心声。
当老三的手指无意抚过画中花瓣时,镜头推向他结疝的冻疮手背,那些为采集颜料磨出的伤口,正是刺破时代铁幕的微小豁口。
台下的原着作者艾米看着这些令人感动的改编,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流淌,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满溢。
对比上一世的《山楂树之恋》,影片至此的完善和变革不但填补上了许多逻辑漏洞,也通过静秋这个全新的家世背景,达到了时代纯爱和无声控诉的目的。
当青年把开采国家矿石的双手转向研磨爱的颜料,一代人从正治工具回归为「人」的精神突围在此完成。
年轻观众则从冻疮与花瓣的反差中,惊觉爱情在最贫瘠土壤里勃发的野性生命力。
影片就在这种淡然的叙事节奏中行进,视角切换到静秋的生活。
她回到学校,童丽娅饰演的同学魏红给她找来一剂偏方,用于治疗静秋母亲的瘤疾。
静秋家很破很小,但少女这次回来,精神状态显然比之前好了不少。
「妈,这是魏红找的方子,光吃核桃冰糖也不行,要幺你试试?」
溪美娟饰演的母亲脸色枯黄,头发干得像柴火,一副病的样子。
她有些讶异地瞄了一眼女儿,没有答她的话:「留校工作的事情我听说有了新政策,也不知道怎幺样了。」
静秋很乐观:「您别着急,没问题的。」
做母亲的天生就和孩子心连心,溪美娟有些隐隐的担心:「你千万要好好表现啊,人的前途,
一步走错就步步错了,别像你爸一样。」
「嗯。」静秋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半响又嘟了一句:「我爸没什幺不好。」
不等溪美娟柳眉竖起,她就推门离开了。
静秋在学校呆了几天就回了远山县,夜里到站的她看见路灯下的老三,这一瞬间几乎要把妈妈的话忘光了。
在大远景的俯拍下,灰扑扑的县城小站浸在冬夜浓墨似的寒色里,几个裹着臃肿棉袄的身影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泥地,溅起的泥点子落在霜花冻结的车辙印上。
长途颠簸让静秋的脸色更显苍白,营养不良的唇紧抿着,肩肿骨在晃荡的灰蓝色旧棉袄下绷出清晰的轮廓。
正如同影片开篇走出大巴车时,那个被时代重压碾磨的「草木皆悲的少女躯壳」。
但她此刻脸上带着的是笑容。
饰演者刘伊妃的笑充满了纯净和期待,微微露着不加掩饰的牙花,配上妆容更显真实,给观众一种从黑暗奔向光明的错和时空撕裂感。
路灯昏黄的光圈中心,老三的身影兀立着。
静秋跑起来了,路灯的光碎金般溅落在她奔跑的身影上,照亮她那双忽然变得明亮、不再躲闪,直直望向老三的眼眸。
那里面翻滚着穿越旅途风霜后毫无保留的惊喜、依赖和一种近乎新生的急切渴盼。
此刻,那些因「父亲身份和家庭成分」烙印于身的低垂与畏缩,那些「草木皆悲」的沉郁底色,竟被这一瞬纯粹的奔向冲淡了。
这是时代的悲哀,亦是人性的温暖。
观众们看看这场冬夜里的精神温存都面带笑意,有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月台或校门了口守候的身影;
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大学生下意识握紧了身旁男友的手,她们眼中闪烁着共鸣的光。
那穿越时间尘埃的画面,瞬间击中了所有曾在陌生地标下、在寒夜冷风中,用尽全力奔向一个温暖怀抱的心。
那份等待后的相见,那份不顾周围目光只想缩短距离的急切,是放诸四海皆通的青春情。
这一刻,这份诞生在三十多年前的纯净爱情,与当下并没有什幺不同。
静秋终于停在老三面前,胸膛因喘息微微起伏。
冰凉的鼻尖和脸颊晕开薄红,方才奔跑的冲动过后,一丝熟悉的羞报又爬回眼底,视线微垂却又忍不住擡起,撞进老三温暖的自光里。
寒夜的车站背景、周围的漠然路人、时代的冰冷铁幕,都在这一束光下显露无疑;
在两个相对无言却眼波汹涌的年轻身影面前,短暂地失焦、淡化。
这一刻的静秋,是属于她自己的、挣扎着盛放的青春。
小小的情感萌芽,在这个冬夜开始茁壮成长起来了,是那幺的一往无前,似乎可以冲破时代的藩篱。
但真的可以吗?
看过原着小说的观众们已经开始担忧起来,他们生怕从哪一刻起,那个不忍卒读的结局就要突然到来。
静秋又回了西坪村,老三也开始找各种借口来村长家吃饭,制造和她「合理偶遇」的机会,并代表勘探队给负责画插图的女同志带来矿石和颜料。
两人在驻地附近采风,也不免开始互相倾诉心里话。
静秋聊起自己的母亲,老三一直笑着不讲话,在追问下才默然开口:「我妈四年前跳楼自杀了。」
静秋突然停下了,老三也随之停下。
「她生前很爱美,自杀前还洗了脸,梳了头,换了衣服,最后跳楼把脸都摔烂了,这就是宿命吧!
沉默压得人室息。
老三转身,布鞋碾过枯草,静秋垂眼跟上,细瘦身躯微微偻着,像被无形重担压低,
全景俯拍下的豌蜓河滩边,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渺小嵌入灰绿压抑的天地背景中。
两人要过河,老三回身,染着机油与泥土的手掌径直伸向静秋。
后者本能地退缩,似乎还没肌肤触碰的心理准备,老三笑了笑从从岸边捡起半截枯枝,将干净那头递去。
枯枝被静秋得很紧,老三手慢慢往树枝后面蹭,最后索性直接扔掉树枝,住了少女的手。
男子唇角漾开暖意,眼波亮过浑浊河水。
静秋低垂的睫毛剧烈扑颤,她没挣脱,头垂得更低,嘴角却弯起一个细小、纯粹、近乎逃逸的弧度。
风依旧在吹,山依旧沉默,「农业学大寨」的标语依旧斑驳。
镜头缓缓拉远,紧握的两只手,在荒芜冰冷的时代旷野里,成为唯一温暖固执的坐标。
电影时间来到了55分钟左右,即便是文艺片,也总该到了第一个小转折的桥段。
这种在悲剧结局之前的不顺遂铺垫,就从青年男女的一次小误会开始了一在县里学习时,静秋听到班里有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提到,老三已经有了结婚对象。
她并不知道这是老三用以阻却其他女孩的借口,这一瞬间如坠冰窟,这对她来说是太过严重的背叛。
就像父亲被他的学生举报。
再见到老三时,无辜的大男孩只能默默接受女孩的毒舌。
他送来颜料,静秋只淡淡地拒绝:「我自问已经画得很好了,以后也不再需要,你请回。」
「那你把冰糖带回去,对缓解你妈妈的疼痛好。」
已经拒绝了多般好意的静秋终于落泪了,即便再不想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她也不忍心看着母亲在痛苦中煎熬。
这一刻的她,只觉得这世道真的能掉人心。
刘伊妃饰演的静秋几乎心碎,但素来的自尊却叫她根本不会开口去验证那事的真伪。
这个时代的人,哪里有许多多余的心思来考虑这些纯粹的情爱。
她最终还是抵不住对母亲的心疼,默默地接过冰糖,又赌咒发愿:「这个月我多做些信封,下个月就能还给你。」
「我在野外工作工资高,平时也不花钱,你别在乎。」
女孩依旧毒舌:「是,我爸爸又不是高干,我是在乎的。」
「在乎那你就加上利息,等你工作以后。」
静秋笑:「我这种人能有什幺工作啊?我会托人把钱带给你的,反正我要走了,以后别来往了。」
老三脸上的笑容稍减,看着静秋就这幺坐着牛车离开。
青年男女间总是有些无法言说的误会和挫折,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小小伤痛,许多年后,依旧记忆犹新。
除非已经无法再回忆。
这阵子的老三和静秋都有些煎熬,后者这一趟再回家,母亲溪美娟看着她只是暗暗叹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什幺。
直到有一天常芳来看她,两女相见自然高兴,静秋带着她在城里闲逛,左看右看只在一个冰棍摊前驻足。
两人找了台阶吃冰棍,还互相尝对方的,关系非常亲密。
常芳思索片刻,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做成的包裹,里面有一百块钱。
「这是做什幺?」
「给你的,村里给你凑的,你妈妈病重。」
静秋脸色募然阴沉起来:「叫孙建新不要再这样做,我不是这幺没有廉耻的女孩子。」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他这样做,他对象也会不高兴的。」
「三哥哪门子来的对象?他到处拒绝别人处对象呢,还用妹妹的照片—」
「什幺!?」静秋募然站起身,再多余的话她也没再听进去了。
她突然好后悔那一天的冷漠,那些话想必会想刀子一样扎到他的心里吧?
「小芳———你能不能帮我给他带句话。」静秋耳尖泛起微红。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