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跟拍让画面略有晃动,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脚步的匆忙泄露着心事的沉重。
楼梯拐角处相对僻静,老三深吸一口气,试图掌握主动权:「你先说说,听常芳说我得了什幺病?」,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强装的戏谑。
静秋的防线瞬间崩溃,眼泪汹涌而出,哽咽道:「她说—是白血病——」
老三像是听到一个荒谬笑话,夸张地摇头摆手,声音刻意洪亮:「什幺白血病黑血病的?我就是有点感冒低烧,抵抗力不行!常芳懂啥?」
他凑近一步:「你想啊,要真是白血病,这小破县医院能治吗?」
镜头在两人脸庞间快速切换,老三故作自信的表演放大面部表情,和静秋含泪的审视交织。
男子拉起静秋的手,作势要走:「不信?现在就带你去问内科大夫!」
「不用去了」静秋猛地拽住他的手,阻止他夸张的求证,
2
「—我信。」
她不敢去,不敢面对,就像面对母亲棒打鸳鸯时的一言不发。
双人特写中,老三眼中复杂情绪汹涌一一心疼、愧疚、如释重负的侥幸;
静秋的泪眼中交织着恐惧与固执的温柔。
这时候的扮演者小刘已经知道有了身孕,此刻的她完全代入了现实中的自己,把对爱人罹患疾病的恐惧和逃避表达地淋漓尽致。
静秋终于迈出了倔强的一步:「我请了三天假,我说去校办农场劳动,他们信了,我留下陪你老三被她这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弄得又气又急又心疼,语气陡然严厉:「你太幼稚了!这会毁了你前途的!」
静秋像磐石般钉在原地,昂着头,迎着他「生气」的目光:「我要在这里陪你。」
「这是医院!晚上你住哪儿啊?」老三环顾简陋冰冷的环境,焦虑不已。
静秋目光扫过楼道尽头简陋的长椅,竟带着点天真的笃定:「那儿不是有椅子吗?」
「你太胡闹了,你妈妈会生气的。」
「我就胡闹了!」静秋对名为母亲、实为时代压迫的反抗修然间爆发了!
「你不是总说我胆小,不敢犯错误吗?这次我就犯一次错误给你看!」
镜头缓缓拉远,将两人定格在这充满火药味又饱含亲昵气息的对峙瞬间。
静秋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严厉的护士将她「送」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墨绿色的木质大门在静秋身后沉重地合上,「哎呀」一声切割了内外的世界。
静秋背对紧闭的医院大门,站在冰冷的月色下,身影被门框切割得格外孤寂,像一个被放逐的符号。
她原地僵硬地站了片刻,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才吸了一口气,随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大门前的石阶上。
粗糙的石面透过薄薄的裤料传递着刺骨的冰凉,但她浑然不觉。
几乎是坐下的同时,静秋猛地扭头望向三楼的某个窗口。
在那里,老三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窗格上。
镜头中的广角双人构图叫人动容,他努力撑起一个苍白的笑容,朝着女孩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那动作微弱得几乎是在用指尖摩擦玻璃,无声地示意她:
看见你了。
静秋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立刻挺直脊背,飞快地、幅度很大地朝窗口摆手,嘴唇无声地开合,焦急地做出口型:「回一一去一一!
1
她甚至焦急地用脚尖踩了两下冰冷的台阶。
仰角镜头从静秋的角度看去,老三被狭小的窗框框住,仿佛身处另一个遥远、封闭的世界。
种种暗示,已经叫除了原着作者艾米之外的其他女影迷们开始抽泣了。
井甜、兵兵、周讯等今天来捧场的女星看着画面中这个顶着路宽的脸的老三,却仿佛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来客。
而这种感觉,获悉他心底最深处秘密的小刘已经早早就感受过,
老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透着一股安抚的温暖,但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仿佛生了根般定在窗口,贪婪地望着石阶上那个小小的人影,像是在汲取生命中最后的暖意和力量。
静秋脚的焦急动作让他眼眶微微发热,但他只是笑着,轻轻摇头,用目光告诉她:
让我再看看你。
许久,窗框重新被黑暗和病房单一的光源填满。
静秋盯着那重新变得空荡的窗口,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如释重负中裹挟着巨大的失落。
她无力地将身体向后挪了挪,将整个瘦削的脊背倚靠在医院冰冷粗糙的门墙上,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叶子。
此刻的少女并不知晓,老三其实一直站在窗帘后面看她,直到月色吝啬地泼洒在静秋身上,勾勒出她蜷缩时鳞的肩脾骨曲线,单薄得像一张纸。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楼下那个在秋夜里蜷缩守护的身影,变得更加朦胧而遥远。
银幕中演员路宽的精湛演技叫人动容,一段长达两分钟的无声长镜头,把这种恋人间无奈分开的悲恸诠释得极具冲击力。
至少静秋的扮演者自己、连同身边的母亲刘晓丽都已经默默流下泪来。
刘伊妃想到了彼时真实世界中的自己,这段感情从来不是谁施舍的,也经历过无数艰难的选择银幕外的黑暗里,啜泣声逐渐蔓延开来。
这跨越时空的深情凝望与尺天涯的守护,像一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今日观众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全国首映的情人节这一晚,情侣们依偎在一处。
他们拥有静秋和老三难以想像的便利,指尖轻点就能视频通话,思念如潮时可以秒发信息,距离不再是阻隔信息的鸿沟。
然而,恍然间回神,望着那个在冰冷石阶上、仅凭一扇窗确认彼此存在的静秋和老三,一种复杂而强烈的羡慕感却在心底油然而生。
那被医院院墙隔开的不止是两个人,更是两个单线传输、毫无杂质的灵魂。
台下的人擦着被路宽无声哭泣引出的眼泪,望着手机屏幕闪烁的光,默然感慨:
工具拉近了一切距离,独独稀释了那份需要时间和障碍去沉淀、去确认的最初的心动与守候。
那种连「想你」二字都觉得过于直白、只能付诸行动的厚重深情,在现代喧嚣与便利的洪流中,渐渐成为绝唱。
影片至此,包括张一谋、路宽等主创的艺术目标已经完全实现,他们真正地把一份纯净到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爱情放在了观众面前。
它是真实的吗?
没有在那个年代生活的人不会懂,但不妨碍所有人对真善美的向往。
但包括并甜在内的观影者们都知道,剩余的三十分钟,最残酷的结局也即将来到了。
翌日一早,老三强势地带着静秋上街去采买洗漱用品。
「我昨天求了高护士借了宿舍,今天你必须睡到床上。」
静秋笑容甜美地点头,没有再反对。
她虽然不确定老三的病情究竟如何,但已不忍再拒绝他的一切要求。
少女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镜头切换,县城的供销社布店,午后光线浑浊,空气中弥漫着棉布和灰尘的味道。
老三领着静秋走近柜台。老三的目光在布匹间搜寻,最终落在一卷色泽夺目的红布上。
「给你做件衣服吧,你说的那个山楂树如果开红花,应该就是这种颜色。」
静秋愣然地看着他,带着银幕前的观众都一同陷入沉思。
所有人都深切记得影片开头,老三是怎幺鼓励静秋「实事求是」地用自己的笔触画出正常的白色山楂花。
为什幺现在又愿意相信山楂花确实可以开出红色了?
银幕上的画面有一秒不到的停顿,却给了很多人重重一锤。
张一谋在此处安排老三这句从「实事求是」到「渴望奇迹」的心理转变,是极其剧烈而哀伤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山楂树开白花才是自然规律,但现在,得知病情的他内心深处理性地接受着「凋零」(白花),情感上却无比抗拒,渴望看到一个不同的结局,一个象征生命、活力、突破常规的红色奇迹。
这朵想像中或政治宣传里的「红花」,不再是谎言,而成为了他潜意识里对生存、对与静秋未来可能性的最后一点渺茫希望。
他想「看」到这朵红花,就如同想看到自己生命的奇迹,看到病魔并非不可战胜。
因为他舍不得眼前的女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袁。
简单无比的台词,极大地强化了人物的悲剧感,也预兆了结局的必然,同时以一种极端矛盾又感人至深的方式,再次诠释了影片所追求的「史上最纯净的爱情」主题-
—
这份纯净,即使在面临生命消逝的巨大阴影时,依然闪耀着对美好和希望的不屈向往。
静秋穿着她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看到红布的瞬间,她的眼晴亮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涟漪。
「会不会太艳了?」
「不艳!你穿好看。」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带着希冀,也带着对她长久压抑青春光彩的怜惜。
「你不要老穿蓝色的,跟别人一样。」
小刘标志性的梨涡盛满了爱意,她像是被红布的温度烫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说好看就行.」
片刻,才补了一句实用主义的安排,声音恢复了点活力:「我让魏红帮我做,她家有缝纫机。」
老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又马不停蹄地带她来到照相馆。
机会可贵,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
静秋亦不多问,两人并排端坐在长条木凳上,身体僵硬得像两尊木头人,中间隔着一条刻意的「三八线」。
他们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眼神直视前方空洞处,似乎直视镜头本身就会带来某种危险。
照相师傅从蒙着黑布的木匣子相机后探出头来,操着职业化的口吻指挥:「男同志向女同志靠近点儿!」
老三像是得到许可,身体缓慢地、极其谨慎地往静秋那边挪动了一寸,清晰地感受到了肩膀相贴传来的热力。
「再近!」
老三深吸一口气,像在执行重大任务,又大幅度地挪了一下,轻轻贴上了静秋僵硬的胳膊,几乎能感觉到她布料下微凉的皮肤和绷紧的肌肉。
距离算是合格,但照相师傅对他们的表情犹自不满意:
「没什幺不好意思的!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友谊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照相机「咔咔」地响。
一张正常的照片后,框内两个衣着朴素、表情僵硬的年轻人商量了一句,翻了个共同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