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得不跑回桌子前。
排版工人们咒骂着,把已经排好的铅字板拆掉。
原本的排版和照片被扔进了废纸篓。
新的照片送来了。
那是传真机吐出来的,带着墨粉的焦味。
画面模糊,颗粒感很重,但那上面的东西很清楚。
灰色的月球,黑色的阴影,还有那一排排像牙齿一样长在陨石坑边缘的金属圆柱。
《纽约时报》的主编看着那张照片,然后拿起红笔,在头版草样上划了一个巨大的叉。
「把一切都撤了,」他说,「除了这个。」
早晨来了,报童在伦敦的街头奔跑。他们不再喊叫关于丑闻的标题。他们只喊一个词:「月球!」
《泰晤士报》的头版是黑色的,只有那张照片和一行白色的字:我们头顶的秘密。
《每日镜报》更直接,他们用了最大的字号:他们一直在撒谎。
巴黎的咖啡馆里,没有人谈论其他事情,人们把报纸摊在桌子上,咖啡凉了也没人喝。
「看这里,」一个老人在蒙马特高地的一家小酒馆里指着报纸,「阿美莉卡人管我们要钱,说是有外星人来了。
结果外星人已经在月球上盖了房子。」
「而且他们知道,」另一个人说,他是个切肉工,围裙上还带着血,「他们拍了照片,藏起来,然后还要我们把口袋翻干净。」
全球民众的情绪恐惧和愤怒交织。
有对外星人近在咫尺的恐惧,还有被阿美莉卡当作白痴的愤怒。
在东京,在柏林,在罗马。
人们围在电视机商店的橱窗前。
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然后是各国的新闻主播严肃的脸。
没有音乐。
没有GG。
只有那张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出现。
很像苹果公司在1984年拍的那个GG。
在纽约,时代广场的电子新闻牌滚动着字幕,没人在意今年翻新后的霓虹灯球是否比往年更加绚丽,大家都在关注着月球。
「苏俄在联合国公布月球照片。」
「NASA被指控隐瞒重大发现。」
「欧洲盟友拒绝支付防御资金。」
人们站在寒风里,仰着头。
风把他们的脸刮得生疼。
他们看着那些字,然后看向天空。
就在昨天,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上流社会的脏事,觉得我们是正义的判官,在清扫欧洲的腐败。
今天事情发生了变化。
但他们不能理解,我们隐瞒有错吗?
「我们隐瞒消息不是很正常吗?盟友们怎幺敢不支付帐单?外星人的危机近在咫尺,他们更应该立刻马上把钱打过来,然后让教授去处理!而不是像捡到了枪一样。」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和身边的人吐槽道。
在曼哈顿的餐馆里,在爱荷华的农场里,在加利福尼亚的加油站旁,人们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对于阿美莉卡民众来说,隐瞒不是罪过,那是必要的负担。
他们习惯了做世界的警察,习惯了由华盛顿决定什幺该说,什幺不该说。
在他们看来,白宫没有公布照片是为了防止恐慌,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如果不隐瞒,股市早就崩了,大家早就开始抢购罐头了,」计程车司机一边按喇叭一边对乘客嚷嚷,「就像现在这样。看看这些恐慌的人。政府是对的,民众就是一群受惊的羊。」
阿美莉卡人感到委屈。
他们觉得自己是那个独自背负黑暗秘密、守护世界的孤胆英雄,而欧洲盟友则是一群不知好歹、只知道在背后捅刀子的被保护者。
「那两百亿本来就是他们该出的钱,」一位家庭主妇在超市里愤怒地对邻居说,「现在他们居然因为一张照片就想赖帐?难道外星人打过来的时候,会因为他们没看过照片就放过伦敦和巴黎吗?」
在大西洋两岸,认知裂痕正在撕开。
一边是觉得自己忍辱负重却被误解的阿美莉卡,一边是觉得自己被玩弄、被羞辱的旧大陆。
苏俄,作为点燃引信的人,正站在一旁。
莫斯科没有在这个早晨发表更多的评论,多勃雷宁没有再露面。
他们不需要说什幺。
那张照片足够做到一切,达到他们的目的全世界都在吵架。
而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在沙克尔顿陨石坑的边缘,那些沉默的圆柱体依旧静静地伫立着,冷眼看着这颗星球上的混乱。
1970年的最后三天,人类没有团结起来。
人类在互相指责中,迎来了一代人记忆中最寒冷的冬天。
「教授,很抱歉,需要临时终止你的假期一天时间,我们需要你前往联合国,对全球各国说明清楚情况,我们需要强硬,但在此刻,我们同样需要互相理解和支持。」尼克森的声音从加利福尼亚州传来,带着抱歉和不容拒绝,「现在大家都在争吵,我们的盟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反弹情绪,苏俄捡到了枪,我们需要你,只有你能够让所有人信服。」
尼克森的说法同时还带着吹捧,也许不是吹捧是事实。
林燃心想,联合国在纽约,而不是要自己跑到日内瓦。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只回复了一个单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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