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一切自己的努力帮助你们,而你们的回报,是派了一个杀手,拿着一把点三八口径的手枪,去东京想要他的命。」
刘锴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
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懂了,对啊,那边也是同胞,都是同胞的情况下,为什幺我们非要林燃站在我们这边呢?我们除了意识形态外,还有什幺?
单靠意识形态,2000万人能比10亿人重要吗?如果真的有这幺重要,那他们也不至于...
「不是教授把你们逼上了绝路,」普罗克斯迈尔向后靠在椅背上,「是你们自己像个疯子一样,狠狠地撞在了枪口上。
现在,这把枪响了。
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你们可以尝试着去找巴里,他同样救不了你们。」
刘锴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
那个龙飞凤舞的「RandolphLin」,此刻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名字,而是滴血的伤口。
悔恨像潮水淹没了他。
比悔恨更汹涌的是无可奈何,毕竟这决定不是他做的,人也不是他派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计划是什幺。
刘锴更意识到,原来他们距离光明的未来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士林官邸里的那个老人能够安分一点,只要他们能少一点那种被迫害妄想症式的疯狂,RCA的技术就会运抵高雄,他们的产业升级就会开始,几十年后,或许会成为真正的科技重镇。
但现在,一切都完了。
不是被敌人毁掉的,是被自己人毁掉的。
刘锴仿佛看到了士林官邸里那个固执老人的脸。
一辈子都在玩弄权术、却每次在重要战略转折点上都能选择最错误的一扇门的老人。
「无能啊...」刘锴在心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呐喊,「这是何等的无能!」
他感到一阵眩晕。
「谢谢你,参议员先生,」刘锴合上文件,他的声音苍老得像是一下子跨过了十年,「我...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脚步虚浮,感觉周围有歌声在耳边响起。
「千秋黄沙不曾褪减全唐的浓墨重彩一刹那栩栩缕影浮光映宫阙错问今夕是何年————」
这就是他们的写照。
那些士林官邸里的老人们,还有此刻站在联合国大厦里的自己,不就是那群「错问今夕是何年」的人吗?
他们还活在全唐的浓墨重彩里,活在那个作为二战四巨头、作为联合国创始国的辉煌幻梦中。
他们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拥有万千华光的大国,以为世界还得围着他们的意志转。
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千秋黄沙。
全人类站在了外星文明的面前,在规划著名地球防御计划。
而他们,却还在玩弄着早已过时的刺杀把戏。
「轻胡旋伎舞灯火在何处长眠伴着繁星映诸天雪浸染万千华光钟声塑佛龛此去蒙尘饮乐宴————
歌声在幻觉中变得愈发清晰。
教授本来已经为他们塑好了佛龛,以RCA的技术转让许可为起点,就是保佑他们未来几十年繁荣的护身符,是真正的「万千华光」。
可现在,这尊佛龛被他们自己亲手砸碎了。
此去蒙尘。
没有了RCA,没有了半导体,没有了阿美莉卡的支持,他们注定要蒙上一层厚厚的历史尘埃,在孤独中饮下这杯苦涩的乐宴。
「朱颜改怎不见窟画昔日璀璨却醒来作壁上观————」
当最后这句歌词在脑海中炸响时,刘锴如梦初醒。
这首歌是刘锴在纽约最喜欢的流行乐,大概从去年开始,他就只能在纽约听到了。
作壁上观。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大脑,也劈碎了他最后一点愚忠。
朱颜已改。
曾经的ROC就像敦煌莫高窟里风化的壁画一样,无论如何修补,也无法重现昔日的璀璨了。
关于正统的梦,在教授签字的那一刻本来有机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延续,但现在,彻底碎了。
既然如此,何必陪葬?
刘锴擡起头,透过普罗克斯迈尔办公室的窗户,看着华盛顿阴沉的天空。
他想起自己在纽约上东区的公寓,想起自己在花旗银行里的积蓄,想起自己还在常春藤读书的孩子。
既然大船注定要沉,既然掌舵的人是个要把船往冰山上撞的疯子,那幺作为船员,他已经尽力了。
「作壁上观...」刘锴内心想着,「教授,这是你提前十年给我的指引吗?」
是的,作壁上观。
与其回到即将因为经济崩溃而动荡不安的小岛,去面对愤怒的失业者和歇斯底里的上司,不如留在纽约。
留在这个繁华冷漠、却又足够安全的地方,做一个富家翁,做一个旁观者。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内心变得坚定起来。
不是为了去战斗,而是为了去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