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渐渐消散在风里。
他哆嗦着拿起桌上的复印件,轻声说道:「参议员先生,这是我最后的恳求,请允许我把这张纸带回去。」
普罗克斯迈尔点头道:「当然,这本来就是准备给你回去交差的,帮我向安娜问好。
告诉她,我很遗憾。
我也告诉过她,不要试图在这个时候去挑战风车,也许她左右不了你们。
安娜是指陈香梅,飞虎队陈纳德的遗孀。
此时她是华盛顿最有权势的社交名媛之一,也是象党全美妇女协进会主席。
虽然刘锴是名义上的大使,但在华盛顿的社交圈和非正式权力网络中,陈香梅才是真正的乔事人。
她住在水门大厦,她的客厅是华盛顿两党高层聚会的中心。
「我会带到的,」刘锴低声说。
他拿着那是那张墓志铭,转身走出大门。
正当他即将离开的时候,普罗克斯迈尔像是想起了什幺一样,打断道:「刘,我想请问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对教授的敌意是从什幺地方来的?我还是不太清楚。」
刘锴扭头,以为对方想要了解内情并从中斡旋。
他回到刚才的冷板凳上,连忙说道:「参议员先生,这是一个误会。
我们为了继续留在联合国,为了阻碍PRC和阿美莉卡的关系正常化,我们给教授送了大礼,非常厚重的礼。
那是从故宫南迁文物中挑选出来的孤品,还有通过特殊渠道提供的经费。
在台北看来,教授收了礼,但却没有办事。
甚至还帮PRC,一手推动了两边关系的正常化。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台北觉得教授居然收钱不办事,所以...」
普罗克斯迈尔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收钱就得办事,不办事就要杀你,这是什幺操作,华盛顿收钱不办事不是常态吗?
过了好一会几,这位参议员才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嗤笑。
「就因为这个?」
普罗克斯迈尔指着刘错,手指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荒谬。
「刘,你们是不是对华盛顿、或者对现代政治有什幺误解?」
「收钱不办事?这是什幺值得杀人的理由吗?」普罗克斯迈尔简直要笑出声来,「在华盛顿,在K街的游说公司里,在国会山的走廊上,收了说客的钱、吃了饭、拿了竞选资金,最后投票时却投了反对票,这难道不是常态吗?这就叫政治!这就叫博弈!」
普罗克斯迈尔站起来,像看原始人一样看着刘锴。
「如果每一个收了钱却没办成事的政客都要被暗杀,那幺华盛顿特区的波托马克河早就被参议员和众议员的尸体填平了!我也早就死了几十回了!
这是什幺强盗逻辑?这是什幺军阀习气?」
普罗克斯迈尔摇着头,怜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鄙夷。
「你们把华盛顿当成了什幺了?把教授又当成什幺了?
上帝啊...」
普罗克斯迈尔重新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某种不可理喻的晦气「刘,你走吧,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幺尼克森总统要抛弃你们了。
你们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中世纪。
你们是一群穿着西装的野蛮人,根本不懂得现代文明的游戏规则。」
「收钱不办事就要杀人...」普罗克斯迈尔拿起笔,不再看刘锴一眼,「这种笑话,我甚至不好意思讲给我的秘书听。」
刘锴的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原本以为的正当理由,在对方眼里竟然成了证明他们野蛮愚昧的最后呈堂证供。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大家就不在一个思维频道上。
刘锴再次站起身,说了声多谢后便转身离开。
刘锴走出了罗素参议院办公大楼,冷风夹杂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寒冷和温暖,野蛮和文明,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普罗克斯迈尔刚才充满鄙夷的嗤笑,依然在他的耳边回荡:「收钱不办事?
这是什幺值得杀人的理由吗?」
刘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仿希腊式风格的国会大厦圆顶。
在他眼中,这座代表着西方民主巅峰的建筑,此刻却显得如此狰狞,如此荒诞。
「野蛮人。」刘锴的内心咀嚼着这个词,「究竟谁才是野蛮人?」
在普罗克斯迈尔的逻辑里,收了钱不办事,甚至反咬一口,说这是政治博弈,美其名曰现代文明的游戏规则。
而在刘锴看来,在他所学习的延续了千年的中华文化逻辑里,这叫「无信」
,叫「背信弃义」,叫「黑吃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这是两千年前孔子就定下的规矩。
在这个世界上,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替别人消灾。
这就是「义」,这就是「礼」。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只要你接了那份礼,你们之间就缔结了一份看不见的契约。
这契约不需要律师,不需要公证,它刻在良心里,刻在道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