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洛茨基、叶若夫、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
林燃跟报菜名一样,把苏俄历史上被系统性清除的大人物们说了出来,字正腔圆的莫斯科口音,让面前的瓦连京仿佛回到了八十年代,他连忙摆了摆手:「够了,教授,够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的没错。」
瓦连京可不想回忆八十年代,那是苏俄最惨痛的记忆,整个航天系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窘境。
那时,他还是能源号火箭项目的一名高级工程师。
表面上,他们正在为那个宏伟的暴风雪号太空梭项目而努力,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机器还在高唱着与阿美莉卡抗衡的伟大颂歌。
但瓦连京清晰地记得,在华丽的幕布背后,一切都在腐烂。
那是一种无望的窘境,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他记得在拜科努尔的发射场,凛冽的寒风吹过巨大的总装大楼,吹过未完工的燃料管道。
不是技术问题,是资金。
项目预算被层层削减,工人们因为拿不到足额的工资而懒散、酗酒。
那些曾为人类征服太空而激昂燃烧的理想主义者,如今每天都在为能否买到一双像样的鞋子而发愁。
他记得在设计局里,他不得不亲自去求那些军方采购员,只为拿到几颗可靠的集成电路晶片。
他们知道西方有更先进、更小巧的数字处理器,但碍于严格的禁运和国内半导体工业的落后,他们只能依赖那些体积庞大、计算力低下、可靠性差的苏制元件。
每一次火箭试车,瓦连京都要向上帝祈祷,祈祷关键的传感器不要在点火瞬间失效。
最痛苦的是人才的流失。
那些跟随科罗廖夫、格鲁什科拼搏了一生的老专家们,带着他们的经验和荣誉,一个接一个地退休了。
而接替他们的年轻工程师们,他们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对太空的狂热,取而代之的是对西方的电子产品、牛仔裤和自由生活的渴望。
他们不再相信理想、主义又或者是其他伟大口号的号召,他们只相信外汇和实际的物资。
想到这些,瓦连京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发霉的记忆压回心底:
「教授,也许你是对的,在1974年项目正式取消后,整个项目的所有公开信息都被彻底抹去。
N1火箭的存在被克里姆林宫否认了几十年。
当时的工程师们被要求销毁所有图纸、照片和硬体。
直到开放政策时期,外界才确切地了解这个项目的规模和失败细节。
可这样的说法你能说服外界,能说服不了解内情的人,但绝对不能说服我。
我在航天局呆了数十年时间,如果N1在历史上真的成功了,哪怕只是成功的希望,我也肯定会从相关人员那知道,他们瞒不了我,他们不会瞒着我。」
林燃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办法给你答案。
这是我在阿美莉卡,寻找NASA资料的时候找到的,一份关于N1火箭的资料,当时我不以为然。
因为N1火箭是一个失败的项目,在历史上除了惋惜外没有别的印象留下来。
但这份资料中的一份模拟曲线图引起了我的注意,模拟曲线图显示它具备成功的潜力。
后来,哪怕我回到了申海,我也一直拜托我们在阿美莉卡的「工作人员』帮我把这份档案收集完整。
在收集完整之后,我发现它好像是真的,至少它的解决思路是可行的,甚至它是基于60年代末的技术进行的设计。
它的设计哲学是对六十年代末落后生产力的极致适应,用超级计算机进行模拟计算后,曲线和那张模拟曲线图相差无几。
我很难想像,当年是哪位被埋没的天才,用最差的半导体和最少的资源,实现了这个本该由整个国家机器才能完成的奇迹。
这份资料,在我看来,它是苏维埃工程师不甘心失败的灵魂。」
瓦连京是经泪流满面了。
他没有试图去擦拭,只是甩由那份复杂的情感在他胸腔中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