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上传来一声低唤,李世民微微擡手示意,那眼神,虽深陷于病容,却依旧如古井深潭,幽邃难测。
顾靖不敢迟疑,疾步趋至榻边,声音因忧急而发颤:「陛下,您的龙体……」
「朕…大限将至矣。」未待他说完,李世民已平静截断。
那语气淡漠,竟无一丝对死亡的惶惧,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之事。
「陛下——!」
顾靖心神剧震,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额头触地,「万望陛下珍摄圣体!天下…天下离不开陛下啊!」
顾靖此言,字字泣血,发自肺腑。
「死生之事,朕何惧哉?」李世民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话音未落,他竟强撑着支起身,目光越过顾靖,投向虚空深处,似自语,又似最后的嘱托:
「然——朕可死,社稷不可亡!」
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仿佛在向无形的命运宣战:
「放心。江山未稳,后继未定……」
「朕,定会撑住!」
「起来吧。」
顾靖依言起身,在帝王示意的榻边坐下。
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帝王,莫名的心绪瞬间便涌了上来,就连顾靖的眼眶不由得也都有些红了。
时光终是太过无情,纵使是天大的英雄也挡不住时间的流逝。
李世民确实是一个伟大的皇帝。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或是有一些过错,但人孰无过?
从一个帝王的角度而言。
李世民无论是从文韬武略而言,亦或是功绩也罢,再或是能够走到今天还保持着自己的初心,便已经说明了他的不凡。
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帝王,如今终也是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
思绪至此,顾靖不由得便低下了头,默默擦去了打转的泪水。
「国事当定,不可再犹豫。」
李世民并未去管顾靖的动作,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说出了自己这些时日来的判断:「太子固执,虽有能,但却亦是偏激。」
「他若继位魏王必死,无人可挡。」
「届时——」
「我大唐后世皇族兄弟相争万难阻挡。」
或许是因为他面对的是顾氏子弟,李世民也没有丝毫的隐瞒,将自己的想法完全说了出来。
这是一定的。
玄武门;东宫与魏王相争。
大唐已经有连续两代人陷入了这种怪圈。
如不加以干涉,后世的子弟争斗绝对不会少。
人性如此,无人可以阻拦。
顾靖眼神微微一变,并未开口多说什幺。
「莫觉着朕此言突兀。」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太子……肖似朕当年。」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痛楚,缓缓道:「前些时日,他曾言:若朕废黜其位,他即刻便赴昭陵自绝;若留其位,他日……必反!」
那字字句句,如刀似戟。
「这般心性,」李世民重重叹息,带着无尽的失望,「如何托付这万里江山?」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决断:「至于魏王……更是不堪其用!」
后悔已然无用,李世民已经接受了现实。
这也是他将顾靖召来的原因。
「你觉着当如何处置二人?」李世民再次睁眼看向了顾靖。
杀,自是不可能杀。
这可是他自己的儿子。
而且到了如今,李世民也明白这其中有着自己的过错。
他现在就是要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李泰倒是还好。
主要问题就是李承干。
他嫡长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这种心性以及他说出的话,就像是在逼着李世民狠下心一般,已经成了李世民的一块心病。
闻言,顾靖的表情也是不由得变了变。
看着眼前这形似枯槁的帝王,他沉默了良久,最后才终是下了决心,沉声说道:「前些时日岭南曾送来消息。」
「称——大船即将铸成。」
「太子殿下曾与先父学习兵法,先父夸赞其天赋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