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扫过满堂的珍馐、舞姬,最后落回王逵脸上:「《韩熙载夜宴图》,顾闳中妙笔,诚为传世之作。然则此画所绘,乃是南唐末世之景,韩公自晦之举。其中人物情态,宴饮之奢,皆有深意存焉,非为宴乐之图,实乃史鉴之卷。」
宋祁的声音清晰地在厅堂中回荡。
「吾辈生逢圣朝,沐浴清化,陛下待臣子以诚,臣子事君父以忠。岂可效法前朝末世君臣猜忌、权臣自污之故事?」
「今日之宴,王知府一片热忱,子京铭感五内。然此间人物,不过寻常宴饮酬酢;此间景致,亦不过地方待客之常礼。若强行攀附前朝旧事,效法丹青,非但失其本真,恐反有画虎不成、贻笑大方之讥,更恐引得无谓之猜度,徒增烦恼。」
宋祁这番引经据典、义正辞严的拒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逵脸上。
他不仅直接点破了《韩熙载夜宴图》背后的隐喻,更是直接粉碎了王逵强行攀附,企图制造「证据」的妄想。
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一种极其体面却又无比锋利的言辞,划清了与王逵的界限!
宋祁的潜台词无比清晰。
——你王逵想借我宋祁的名头给自己贴金,甚至想把我拉下水?你也配?
王逵的脸色涨得微红,他有些难堪,然而面对宋祁的目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本地缙绅纷纷低下头,掩饰着眼中难以抑制的快意。
吕惠卿、王韶等人亦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要是一起被画到《小宋学士夜宴图》里,以后若是入仕,始终会是一个隐患。
而陆北顾看向宋祁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钦佩这位看起来风流倜傥的小宋学士,关键时刻,政治嗅觉是真的足够敏锐。
而且,宋祁说话的艺术也是登峰造极。
先是简短客套了一句,紧接着点出《韩熙载夜宴图》的真正含义,随后捧了当朝官家,把大宋和南唐分的清清楚楚,最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摘干净,还不漏痕迹地点了王逵。
可以说,在极短的时间内,逻辑清晰地把该讲的事情都讲清楚,做到了最大限度地警告对方,同时又维持住了场面不至于太难看。
陆北顾在心中细细品味了几遍,觉得要换成现在的自己,恐怕没法把话说得如此完美。
只不过,现场气氛还是有些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