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场的这些青松社社员,无论是年长还是年轻,都不敢小视张载,哪怕是欧阳修也不敢。
「非也,欧阳公欲正文章之道,革除险怪浮华,学生深以为然。」
张载拱手,语气诚恳,随即话锋一转,指向了更深层的问题:「学生所虑者,乃是我辈士人求学问道之根本路径!自汉武尊儒,董子倡『天人感应』,后学之辈,遂将六经奉为圭臬,然千年以降,注疏如海,章句如林,皓首穷经者,几曾窥见圣贤本心?不过是寻章摘句,为前人作注脚,将活水源头,生生困死在考据训诂的泥沼之中!」
张载此刻的感触,绝非无的放矢。
他年近不惑,历经世事磨砺,深感汉唐经学注疏的桎梏。
实际上,张载的这种感触,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这种舍弃经学,向更深的哲学境界探讨天地至理的思潮,是从中唐的啖助、赵匡、陆淳首倡「舍传求经」开始的,他们试图越过繁琐的《春秋》三传直探圣人之意,这股新风经「宋初三先生」胡瑗「明体达用」、孙复力斥传注、石介倡「道统」的推波助澜,如今已如地火奔涌,只差最后的积蓄,新思想即可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
而张载也正是踏着这些先贤的足迹,以更大的魄力,试图为儒学劈开一条直指宇宙本源的新路。
他在几年前结束了对佛、道思想的广泛涉猎,带着批判与吸收的复杂体验重返儒家经典,胸中那股冲破樊笼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炽烈。
张载语气渐激,仿佛压抑已久:「试问,孔圣删定六经,是为了让后人一辈子在字缝里打转吗?《易》言『生生之谓易』、『穷神知化』,何等宏大!《中庸》讲『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何等气象!可如今呢?士子埋首故纸堆,斤斤计较于一字一句之得失,皓首穷经,却离那天地运行、万物化育的根本大道,越来越远!这与堆砌僻典、语意晦涩的『太学体』,其弊虽有文质之别,然束缚思想、窒息新见之害,或殊途而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