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嗟尔丈夫,当慎所立」的尾音,犹在梁间萦绕,字字千钧,压得人心头沉甸甸,又仿佛有热血暗涌。
程建用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发颤:「好一个『守则泰山不移,持则金石不夺』!这正是我辈读书人的脊梁!」
苏轼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他推开苏辙阻拦的手,端起自己那杯一直未喝的酒,朝着陆北顾的方向虚敬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饮得太急,呛咳起来,眼中却尽是激赏快意。
苏洵抚须的手早已停下,他赞叹道。
「立论正大,气节凛然,引据精当,驳斥有力,可谓雄文矣!」
就连那些原本因落第而心思微有动摇的蜀地士子,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篇文章中磅礴正气所感染,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这篇《英雄论》,不仅是驳斥了徐舜卿的谬论,更是给处于人生挫折之中的他们带来了坚定的信念。
徐舜卿则是愣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
陆北顾临场写就的文章,不仅文采斐然,更关键的是立意高远,牢牢占据了道德与气节的制高点,将他那篇狡辩之文批得体无完肤。
尤其是「剖心之祸,斮胫之诛」这八个字,更是精准地刺中了徐舜卿内心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忧,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升起,后背的汗毛全都倒竖了起来。
——自己会是什幺结局呢?
巨大的恐惧,忽然在徐舜卿的内心浮现。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找出纰漏来反驳,可心神慌乱之下,竟觉陆北顾立论如山,字字砸在要害,任何言辞在这篇文章面前都显得极为无力。
徐舜卿身后的党项武士虽不明文章深意,却也看得出谁吃了瘪,不禁面面相觑。
而眼见徐舜卿愣在当场没有任何举动,就在有党项武士实在按捺不住欲要发作时,忽然,楼梯传来了沉重且整齐的脚步声。
十余名顶盔掼甲的士卒,出现在了雅间门口,但当先的反而是一名脚踏黑靴的无须男子。
「是宋国的皇城司。」
皇城司是禁军官司名,但说是禁军,其实是情报机构,前身是起源于后唐的武德司。
宋太祖立国后,先后任命王仁赡、刘知信、王继恩等心腹出任武德使,所谓「采听明远,每边阃之事,纤悉必知」,便是多赖武德司刺探之功。
到了太平兴国六年,太宗改武德司为皇城司,不受三衙辖制,成为皇帝直属的情报机构,既负责宫禁宿卫又负责刺探监察,下辖数千精锐甲士以及不计其数的「察子」。
党项武士们蹙紧了眉头,显然,他们的行踪都是被严密监视的。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幺他们刚闯进隔壁没多久,就有这幺多皇城司甲士赶了过来。
为首的无须男子扫视了一圈雅间,目光停在徐舜卿身上:「徐御史怎幺喝到隔壁来了?」
徐舜卿冷笑道:「怎幺?吕押班连使者访友都要管束?」
「非也。」姓吕的宦官不咸不淡地说道,「只是近日城中不太平,为保贵使安全,还请随我等回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