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内阁还有要务,不知陛下匆忙召见,所为何事?」
朱翊钧宽慰道:「听闻阁老受暑,朕特意来关切一番。」
「内阁要务正有元辅处置,张阁老也无需急于一时。」
张居正默然。
顿了顿才道:「臣还要为礼部撰写,两宫尊号仪注。」
朱翊钧一滞。
缓了口气又接话:「阁老也要注意修养才是,只盼元辅多担待一番,让阁老多做些撰写仪注的轻巧活。」
两人就这样来回刺激对方,试探了一刻钟。
都明白先开口吃亏的道理,不肯轻易亮明筹码。
但终究是皇帝将大学士唤来。
不得不略微交底。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阁老,朕有位族舅,现下是东厂提督,正有一事为难。」
「……阁老觉得,是否能给其母一个诰命?」
张居正心中暗叹口气。
皇帝这是跟他说,他已经掌控了李进和东厂。
这事也是他没想到的。
他此前给了交代,若是小皇帝想让张宏摘桃子,必然会惹来一身骚。
但没想到,竟然羚羊挂角,擡出了李进,生生分走了冯保的权势。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明知二人合则两利,却死死不肯松口——失去的权势太多,只能靠着这个机会向皇帝争取更多了。
他缓缓下拜:「陛下不妨下诏内阁议论,若是李进功劳足够,想必廷臣也会欣然赞同。」
潜台词就是,有东厂又如何,外朝如今在高拱手中,又不能将人打杀。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是不会做出埋伏刀斧手,砍杀高拱这种蠢事的。
朱翊钧瞥了一眼倔强的老头,劝道:「有阁老这话朕就放心了,我母后也正为这族兄的事催促朕呢。」
确实奈何不了高拱,但如今可不止东厂,李太后也听自己的。
虽说合则两利,但你张居正在内廷两手空空,与之前大不一样,就别想狮子大开口了。
张居正无可反驳。
李太后如今对皇帝的信任,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在高拱的逼迫下,换作以往,李太后必然会选择依靠冯保,而后再求助于他张某人。
可谁让面前的是个出类拔萃的聪慧圣帝,能让李太后依靠?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居正也不能再嘴硬了。
既然待价而沽,总得适可而止。
张居正下拜进谏道:「陛下与其心急家事,不妨多心急天下事。」
「天下苍生嗷嗷待哺,九州万方摇摇欲坠。」
「都盼着陛下革故鼎新,再造乾坤!」
革故鼎新,就是张居正的要求了。
他终于不再兜圈子。
谈出了条件。
这既是要求,也是底线。
若是连这一点也答应不了,那就没必要谈了。
相反,若是有心支持新政,那就没什幺事是不能谈的。
听了这话。
朱翊钧长身而起。
走向张居正。
「既然说到此处了,朕也不与你弯绕了。」
「朕厌弃前宋懦懦之态,一心倾慕汉唐风骨。」
他挺直了脊背,缓缓走下了御阶。
「闻有诸葛武侯不出山时,便有自比管仲乐毅之志。」
「也见唐太宗语曰,二十四岁定天下,武胜历代皇帝也。」
「又有朕仰慕之极者云,『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他踏步从容,直视着张居正。
「朕,今日也来个当仁不让!来个舍我其谁!」
「张卿,朕明明白白告诉你!」
朱翊钧走到张居正的面前。
一把捏住张居正的手,一字一顿说道:「我皇祖父弥留时,曾召我与皇考。」
「自语曰,半生鼎新革故,半生无为碌碌,修道治国两空,险有天下倾覆。」
「彼时,朕幼志萌发,将此记在心中,而后年岁稍长,体统渐成。」
「每每回忆于此,胸中便有波涛汹涌,雷霆滚滚!」
「朕立志,要以皇祖父为戒!必要功盖三皇,德迈五帝,做个挽天倾,致万世的圣君!」
「革故鼎新之事!朕哪怕身死社稷,也必为之!」
「天日昭昭,绝无回旋的余地!」
「张卿,你信我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