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虎狼之药吃多了早死这笔帐,也正应该算在陈洪头上。
杀几个自寻死路的太监,就能前尘旧债尽消,难道不是好事?
陈太后愈发无力。
她有心指责皇帝,却也明白,这等威胁皇权的事,有实力掀桌,能留她这位母后一条命就不错了,别说区区几个太监。
但终归是多年主仆,陈太后只觉心中一恸。
她面色凄凄,摆了摆手:「也不用留人伺候了,皇帝要做什幺自去吧。」
朱翊钧却没应声。
陈太后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他哪里能直接放任。
他轻声开口道:「娘亲稍待。」
说罢,朱翊钧便走了出去。
陈太后自怨自艾,并未说话。
不多时,才听到皇帝的声音响起:「娘亲,你看。」
陈皇后转过头,只见皇帝身侧,张宏抱着一名一岁多的女婴。
朱翊钧温声道:「这是皇考第六女,王贵人诞下的朱尧姬,如今一岁九个月。」
「王贵人难产逝后,一直由秦贵人养育。」
「如今既然母后正位后宫,为天下母,自然也应当交由娘亲。」
陈太后缓缓走进,看着张宏怀里的婴儿。
她伸手拨弄了两下。
才转身正视皇帝。
这位少帝,她已经分不清几分虚情,几分真意了。
甚至于,她现在隐隐开始惧怕自己这儿子——这份洞见人心的手段,当真不似人。
这是怕她寻短见,影响他的皇位呢?
还是单纯见自己孤苦无依,替自己寻个女儿养着呢?
她伸手抱过朱尧姬,心不在焉问道:「皇帝今夜,究竟所为何来?」
朱翊钧迎上她的目光,恭谨道:「母后,确系没别的事,只为解开娘亲心结。」
「不过,既然来了,孩儿正好想起一事,明日宣治门封赏,出了些纰漏,不得已重新拟旨。」
「如今只差娘亲加名了。」
陈太后恍然大悟:「你要罢免高拱!?」
她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正因为她支持高拱,高拱才能压制内外。
这才没过几日,皇帝就夜闯慈庆宫,恐怕,就是为此而来。
但,朱翊钧却摇了摇头:「元辅总归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厥功甚伟,孩儿岂会罢他。」
他语气幽深,意味难寻:「朕,要好好封赏他。」
陈太后心中讶然,却也没细问。
如今对这些事,她已然都没了兴致过问。
随意地点了点头:「旨意给我吧。」
这就是同意要加名了。
朱翊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顿了顿,才缓缓道:「不必劳烦娘亲了……孩儿已让人去取印玺了。」
陈太后默然。
二人无言良久。
朱翊钧才恭谨告退:「娘亲,孩儿先告退了。」
陈太后只哄抱着朱尧姬,一言不发。
等到皇帝退了出去,她才扫了一眼皇帝的背影,自嘲一笑。
笑着笑着,莫名地哭了出来。
……
朱翊钧偏着头,听着殿内的动静。
闻见丝丝缕缕的哭声,这才放下心来。
哭了好,哭了情绪也发泄了,不会轻易寻短见。
他一边往外走,心中却也有些感慨,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在两宫面前如此装嫩了。
如今,张居正与他有默契。
李太后只能依仗他。
高仪待他为真主。
日讲官视他如天才。
再等明日驱逐高拱,重组内阁。
他便是两宫、朝臣、勋贵、内臣眼中,堂堂正正的天子!
帝君,就是帝君!
朱希孝默默跟在皇帝身后,突然看到皇帝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而后似乎摸空了,便将双手负在身后,安步当车,洒然从容。
这幅体态,他莫名感觉皇帝似乎气势陡变。
不像什幺少年天子,倒像一位执掌大权多年的高位者!
还在疑惑着,突然听到皇帝朝他说话:「朱卿,打扫一下再走。」
朱希孝的思绪戛然而止,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朱翊钧又吩咐张宏:「去,寻两只狸奴,给母后送来,再让陈家女眷多进宫陪陪母后。」
张宏忙道:「奴婢明日便去办。」
朱翊钧一边往外走,似乎又想起什幺:「这段时间你亲自来伺候我母后,她没个使唤的人,容易被欺负。」
「人手不够就去问李进要。」
张宏闻弦知意:「奴婢不会让太后受委屈,也不会让人来打扰太后清净。」
朱翊钧点了点头。
方一走出慈庆宫,就看到蒋克谦捧着旨意等候在外。
朱翊钧拿过,扫了两眼,已然加盖好了皇帝与两宫印玺,又交回蒋克谦手里。
吩咐道:「走吧,回去休息休息。」
他仰头看着渐渐消散的白色虹光,喃喃道:「明日,还有的忙。」
——
应该是周日三江,下周上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