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财用匮乏,百姓困苦不堪,银钱,不都被尔等蛀光了吗?」
「尔等食国之利,难道不能称之为国贼吗?」
朱翊钧挥手示意李进,给徐阶赐座。
李进取来矮凳,徐阶坐立两难,欲言又止。
朱翊钧拿起桌案上的《陈天下大弊五事疏》,看着徐阶道:「你方才所说,是奏疏中的一弊,朕看了,也深以为然。」
「伱说士绅是地方统治的根基,朕认。」
「摊派杂税是官府治理地方的必要代价,朕也认。」
「百姓投献你只为免税,多有出于自愿,朕还是能认。」
「但是……」
他认真看向徐阶:「天下固因此而亡,徐卿,你又认是不认?」
徐阶默然。
他此前一番话,自然不是为了狡辩而来。
而是在向皇帝剖析时弊,寻根究源。
皇帝想杀鸡儆猴,他则是坦然告诉皇帝,这是整个大明朝定制之下,无法避免的问题。
弊病滋生,不是只有一个两个人这幺干。
整个大明朝,都做着与他徐阶一般无二的戏码,兼并,逃税。
其根源,则是中枢没有能力来治理地方。
只要中枢不能治本,那幺地方士绅,还是会如此作为,这不是杀鸡儆猴能够解决的。
既然如此,放鸡一条生路又何妨?
可皇帝却揪着天下衰败的因由不放,只问谁应该对其负责。
就差说一句,他徐阶要为亡国之兆负责了。
实在让人无言。
要争论的话,自然还有腾挪的余地,但他不是来此饶舌,而是为了求活,自然需要好好斟酌。
徐阶脑海中,回忆起昨日所听到的这位皇帝的脾性——。
只要在这位圣君眼中言之无物,木讷蠢笨,毫无自我,那幺便不会多看一眼。
反之,譬如高拱,虽然做出了挟逼君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但皇帝私下仍是几次三番夸赞其意气高远,心志坚韧。
就连如今朝臣公认的严嵩再世,栗在庭,也不是单纯的阿谀谄媚,反而是谄媚出了自己的道与理。
正因如此,方才徐阶才敢义正言辞地,站在士绅的视角,说出那一番话。
这就是他的为官之道,投其所好,言之有物。
如今面对皇帝诘问,徐阶不能不认罪,与皇帝能认他的道理一样,事实总是无可辩驳,若是诡辩,反而就成了言之无物。
但,认罪归认罪,可同样不能失了风骨。
徐阶立即想好了策略,迎上了皇帝的目光:「陛下,历朝确系因无数徐阶之兼并而亡,但……」
他神色昂扬:「四季轮转、瓜熟蒂落、风雨雷霆,皆是天数!」
「兼并不过是国朝天数之一环,臣不以为罪,臣不服!」
朱翊钧意外地看向徐阶。
他怎幺不知道徐阶有这般风骨,真是奇哉怪也!
但不得不说,这番行止,反而让他高看一眼。
朱翊钧也来了兴致,他挥手让李进等人下去。
等四周空无一人,才开口问道:「继续说。」
徐阶振振有词:「陛下,兼并,是抑制不住的!」
「华夏有史三千载,大国吞小国,大商吃小商,大族吃小民,亘古有之,从未有遏止之说。」
「银钱固往多处去,涓流总向江河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