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也不是准备一蹴而就,只是有意与先生商讨一番。」
张居正听出皇帝话里的未竟之意来。
两人现在多少也习惯了对方的表达方式。
见状便直接递过梯子:「还请陛下明示。」
朱翊钧随意摘下一片叶子,在手里掐成两段,摇了摇头:「一点思路,给先生参考。」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张居正,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张居正一怔,立刻恍然大悟。
而后却慢慢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开始思考起利弊来。
朱翊钧静静看着张居正长考,心中却思绪万千。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官吏致仕后的超规格待遇,成为中枢财税负担的,也不是什幺新鲜事。
双轨并单轨,又改回双轨,如此拉扯数十年,都还未分出胜负,他可是记忆犹新。
一句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作为一个时代的经验,朱翊钧自然不介意拿来用用。
官户免税?
现在的官吏,免还是继续免,只不过后面考进来的,那就不好说了。
分化瓦解,内部起火,多好的办法——这就是后人的智慧。
张居正一时半会不敢妄下定论,犹豫了一会,还是行礼恳请道:「陛下所言……容臣缓思。」
事涉国家大事,哪里能三言两语得出结果。
皇帝给了思路,可不可行,总要多方论证商讨再说。
朱翊钧失笑,点了点头:「此事也不急,先生回内阁好生思虑。」
「不过,没个具体的章程前,不要走漏了风声便是。」
张居正应声称是。
随后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政务。
包括发太仓银三十七万两于各边籴买粮料草束。
升山东左布政施笃臣为顺天府府尹——值得一提的是,前任顺天府尹孙一正,今日又在大牢中供出一批赃款,累计抄家已有二十余万两了。
此外,还有漕运总督王宗沐的条陈,一曰绘制近海海运图册,点明暗礁、勘测风暴等;二曰造官船,统一样式以便民运。
皇帝没什幺异议,下工部、户部。
若说有什幺为难的事,还是浙江道监察御史,谢廷杰这厮的奏疏。
好端端的没事找事,前些时日上疏,质问朝廷为什幺不给王阳明擡进孔庙,享受祭祀。
言说什幺,新建伯王守仁者,良知之说妙契真诠,格致之论超悟本旨,其学术之醇,安可以不祀也?
王守仁,号阳明,军功封爵,乃是心学集大成者,着书立说,称宗做祖。
也就是所谓知行合一致良知的那一位。
在心学门徒眼里,这位就是圣人,自然要进孔庙,跟孔子一同享用祭祀。
本来都来来回回吵了好多年了,如今又是卷土重来。
谢廷杰奏疏一上,当场就捅了马蜂窝。
在中枢本就边缘化的心学弟子,立刻就抱团起来,声援附和,请求皇帝祭祀王阳明。
但王守仁除了门徒,自然也少不了反对之人,更何况还是入孔庙,享受圣人祭祀这种事。
异见一出,朝中立马就为此争论了起来。
加上别派煽风点火,翰林院、礼部都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天天上奏想说服皇帝。
朱翊钧对此也不想沾染。
都都不看,一股脑送去了两宫。
李太后自然是不懂这事,只能下内阁议论。
如今内阁议论不下,张居正便想抓皇帝出面定个调。
朱翊钧听了这事,连忙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两头得罪人的事,还是留给两宫吧,朕还小。
张居正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滑头的皇帝,差点忍不住白一眼。
刚才还让自己不要操劳,注意身体。
如今真拿出内阁遇到棘手问题,又开始装傻充愣。
得亏是经筵暑日暂停了,否则明日就得换课程,借题教育一番了。
嗯,不过也不是没别的方式,明日献上宣宗章皇帝的御书诗歌册轴,还是顺势点两句罢。
两人稍微散了会步,树荫已经有些遮挡不住日光了,便找了个凉亭走了进去,稍作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