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伸手将他扶起,板着脸道:「元辅乃是朕之肱骨腹心,王卿岂可听信谣言!?」
话这幺说,就是认可王世贞的这份说辞以及其人的圆滑了。
王世贞再度认罪:「臣德行不足,竟然听信谣言,中伤元辅,万分惭愧。」
朱翊钧继续斥责:「朕闻王卿矢志着史,岂不闻考据、务真二词?」
「王卿这般轻佻轻信,朕如何放心让卿领衔兰台?」
王世贞下意识就要配合皇帝表演,继续认错。
话到嘴边,突然愣住。
兰台!?
皇帝说让他领衔兰台!?
自汉代置档案典籍之所,设兰台令史,在其间修着史书后,千年以降,兰台便是史官职所的代称。
原来皇帝叫他回京,是让他修史!
难怪前日看到中书舍人在皇帝身旁记录起居注!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王世贞有些失措。
心中对皇帝的认可,拉高了数档。
圣君啊!
王世贞一时之间,惊讶、激动、犹豫、兴奋,席卷心头,舌头打结。
朱翊钧也不催促,悠然等着王世贞回话。
王世贞这反应,自然也在他预料之中。
这可是给王世贞量身打造的职位。
这厮没有治理地方的本事,历史上万历三年,张居正让其巡抚郧阳,一年被弹劾数次。
不是「以迂直,失权臣指,再被訾擿」,就是「动扰百姓,糜乱生产。」
可见,这种肉喇叭,就得养在宫里,批评一下时政就得了。
再说,王世贞对此必然也会十分满意。
其人本就「志在兰台」。
历史上王世贞起复,张居正给他提拔为湖广按察使,也就是正押送进京的杜思那位置。
王世贞不满意这位置,不仅不去赴任,还上疏请辞。
张居正写信去劝——「以下国之荒陋,何幸得闻云和之声,睹环玮之宝哉?」。
这样一个偏远简陋的地方来说,何其有幸能够听到您这样的天籁之音,见到您这样的宝物啊。
跟哄小孩一样,王世贞这才勉强动身。
其后还是一再写信,说张相公啊,我实在干不下去了,让我回京任职吧,我想做文书工作。
朱翊钧如今开了天眼,直接给他一步到位,把兴趣变成工作,还有什幺话说?
果不其然,王世贞踌躇片刻后。
终于缓缓叩首,一拜到底:「臣闻陛下礼乐教化,耳提面命,如感承父爱,铭记于心。」
「臣受陛下圣泽天恩,恩施仁德,亦如久旱逢霖,遍润五内!」
这一拜,终于带上真心实意。
朱翊钧本是风轻云淡听着,不经意听了这话,身子差点一个趔趄。
他看了一眼年近五旬的王世贞,也不知道他那句「感承父爱」,是怎幺说出口的。
只能说不愧是文坛盟主,说话水准无可挑剔。
但这还未完。
只是一个史官之位,怎幺能让王世贞心悦诚服?
朱翊钧再度将王世贞扶起:「既然说起父子……」
「王卿,朕将伱留在兰台,也不止是喜爱你这一身才学,亦有乃父之功。」
王世贞正起身弯腰,闻言不由一怔。
摸不着皇帝脉络,小心翼翼道:「我父……?」
朱翊钧叹了口气。
意味深长道:「近日,朝中有些是非。」
「昨日都察院的都御史葛守礼上奏。」
「曰……」
「原任蓟辽都御史王忬破虏平倭,功业可纪,偶以虏众突入,阴触权奸,竟主刎身死,非其罪。」
「原任浙江巡抚朱纨清直耿介,袛因严禁通番,遂中媒孽,继改巡视,舆疾督兵,竟被谗追论听勘,饮鸩之日,家无宿储,迄今妻子寄食于人,不能自存。」
「若不破格优恤,非所以鼓效忠之心,振任事之气也。请以忬合照例祭二坛,造坟安葬;纨合照例与祭一坛,减半造葬。」
「朕事后,便翻阅了二臣履历,国之忠良,令朕潸然泪下!」
「王卿既为忠良王忬之后,朕岂能不优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