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这回苏州府,跟着船也行,走官道也可,反正都不算很远。
况且冯时雨晕船,按理来说应该与同科一道,走陆路才对。
冯时雨沉默片刻,面色复杂道:「陛下天恩,虽准了我致仕,却在八宝山赐了我一座宅邸修养,我与海御史回京,才是顺路。」
栗在庭虽然替他略微遮掩了些许,保全了官声,但必然不会瞒着皇帝。
皇帝哪里是赐宅邸,分明是让他替张楚城守灵。
想到这里,冯时雨叹了一口气:「所以,栗藩台与我,并不同路了。」
海瑞深深看了冯时雨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转身离去。
……
思亲佳节,最是容易念及亲友。
邬景和站在窗边,怔怔出神。
半晌后,一阵风吹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仆闻见,连忙取了一件衣服,搭在邬景和身上。
「驸马爷,深秋天冷了,要注意将息。」
邬景和顺手将衣服往脖子上裹了裹,惘然道:「银,你我多年主仆了,这些年难为你了。」
老仆略有动容,别过脸低声道:「驸马爷,折煞老奴了。」
邬景和擡头看着天空,带着哀意道:「我兄弟夭折,妻子早丧。」
「自我而立之后,便没再结交新的好友,也无有什幺小辈子侄。」
「只有怜惜我的父母、熟悉我的好友,不断地老去,死亡。」
「我这大半辈子,能记住的,都只有一次次的告别与遗憾。」
「银,如今,总算是到你们向我道别了。」
老仆回过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扶住邬景和,哽咽道:「驸马爷……」
邬景和打断了老仆。
脸上挂着向往和笑意:「这是好事,没什幺好哭的。」
「陛下既然说我随时可以入主我妻的陵墓,我也不想多等了。」
「否则,到时候我定然忍不住看一眼她那森森白骨。」
「看惯了她十八九岁的模样,我肯定不习惯。」
说罢,他便将手中丹丸服下,静静合上了双目,不再言语。
老仆老泪纵横地看着邬景和青丝暮雪,前几日还饱满的脸庞,已然沟壑满布。
这位侍奉多年的驸马爷,再无声息。
他轻轻将邬景和扶到椅上。
后退数步,连连磕头,伏地不起。
半晌之后,老仆抹了抹眼泪,推开房门。
朝外喊道:「驸马爷坐化了!驸马爷坐化了!」
……
思亲的方式有很多,除了邬景和这般热烈的情感,还有朱时泰的吊儿郎当。
朱时泰手上摩挲着一枚骰子,一心二用地一面听着酒楼的评书,一面听着身后一桌的动静。
他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往嘴里夹菜,嘴里偶尔蹦出一两句惊叹:「编排太祖就算了,竟然还写得这幺惨?」
「为什幺要保留太祖皇帝当乞丐的历史呢?」
「还沿街乞讨,寺庙要饭,真是一点不美化啊!」
同桌临时的酒友不屑道:「懂不懂什幺叫英雄气魄!?」
「还美化?就是要这种开局,才能展示太祖皇帝的天命不凡!」
朱时泰撇了撇嘴,勉强点了点头。
他也懒得争辩,只将注意力放在偷听身后一桌上。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太祖皇帝的经历听起来越惨,确实越让人期待后续。
其中一名酒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谁写得这本《元明英雄传》,更新如此之慢,简直不当人子!」
同桌几名酒友纷纷点头附和。
朱时泰突然咧嘴一笑:「听说,是写金瓶梅那家伙写的,这笔力,还是写黄书过瘾。」
几名酒友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
「又用听说来吹牛,你一个游侠,懂什幺?」
「就是,知道金瓶梅是哪位大人物写的吗?」
朱时泰笑而不语。
自顾自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骰子,转出个二,便在喝了一杯酒后,又伸手倒酒。
立马就有酒友责骂他:「你这厮,又偷偷多喝了一杯!下壶酒你请了!」
朱时泰昂首挺胸:「我爹给我出的鬼点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喝两杯。」
说罢,他强行夺过酒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
不过只是抿了一口,便尽数浇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怒骂他暴殄天物。
又是一阵吹牛打闹。
酒过三巡,朱时泰已然微醺,身后一桌墙角也听够了,他便起身告辞。
酒友还在挽留:「天色还早,你这厮哪里去!」
朱时泰哈哈一笑:「不喝了不喝了,明日我还要入宫面圣!」
又是齐齐一阵嘘声。
朱时泰晃晃悠悠踏出酒楼,一瞬间,左右仆从便迎了上来。
朱时泰的神色,也立马恢复清醒。
他眼神森然,喃喃自语:「果真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竟然有人编排陛下烝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身后那一桌,都给我悄悄绑了。」
说罢,他便钻进了轿中。
他皱着眉头,却是在思忖究竟是谁这幺胆大包天,编排这种事情。
陛下又知不知道?
朱时泰有些心烦意乱,将手上的朱希忠指骨打磨的骰子再度抛在空中,嘴上喃喃道:「老爷子,给我出个鬼点子。」
(第二卷,完)
这章字数有点多,写得有点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