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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也不知饱含了多少朝臣的怨念。

何心隐这一刻,当真是感同身受。

在皇帝这位宗师面前,什幺场面话,什幺矫饰,通通都是自取其辱。

当真是宛如被扒光衣服一般!

殿内一时无言。

不知多时过去。

何心隐终于结束了一次长久深思熟虑,他深吸一口气,肃容回应道:「陛下火眼金睛,草民确是离经叛道。」

「朝廷官吏贪污腐朽,残害生民,天下百姓哀鸿遍野,苦极无告,末世之景,几救无可救。」

「千年以降,莫不如此。」

「世家、门阀、豪门、大族、官绅,你方唱罢我登场,治国理政之余吃得脑满肠肥,唯独赤民沦为鱼肉,日日哀嚎,从未见翻身之日。」

「举荐圉于世家而不下寒门,科举网罗百姓独不容赤民脱产,而今草民开创的『会』,能给天下所有有心治国理政之人以契机,这难道不是顺应悠悠青史之进步?」

何心隐理直气壮托盘而出。

结社怎幺了?就是要结社!党朋怎幺了?就是要党朋!集会怎幺了?就是要集会!

千年以来,参政议政之权都如水一般,自上而下流淌,凭什幺不能在科举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容赤民也参与之?

朱翊钧轻轻嗯了一声,将话说了回来:「所以你才想见朕,是想问问朕,如何看待你自诩担在肩上的亿万赤民之诉求。」

何心隐闻言,默默点了点头:「陛下哲思超迈历代,又甘愿自缚内廷手脚,定然与众不同。」

朱翊钧摇头失笑。

何心隐不明所以。

半晌后,皇帝终于笑够了。

他看着何心隐,失望道:「梁柱干,这就是你必然一事无成的原因。」

何心隐眉头紧皱,不明所以:「陛下……」

朱翊钧擡手打断了他,认真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皇帝都是民贼独夫。」

「既然你都说朝廷救无可救,数千年的旧制已至末世。」

「既然朕是旧制的皇帝,朕是朝廷的皇帝,既然哀嚎百姓身上的膏腴,泰半都用在了朕的身上,梁柱干……」

「你缘何能信起皇帝来?」

何心隐闻言一怔,旋即措手不及。

他张嘴欲言,又缓缓闭上。

半晌过去,何心隐只能沉默。

朱翊钧身子前倾,逼视着何心隐:「嫌恶旧制,却不成体系;空有经论,却无有纲领;大谈赤民,却沉溺士林。」

「你自诩进步,却将期望寄托在朕这个旧制象征的身上。」

「梁柱干,你与那些儒生没甚区别,空谈性理,外强中干!」

他与何心隐四目相对,只一个拳头的距离,压迫感十足。

而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何心隐心中翻江倒海,恼怒交加。

数度筹措言语,却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败下阵来。

皇帝说得对,他不信任皇帝,就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就如他此前所言,唐玄宗如何,今世宗如何,怎幺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一念至善上?

但是,他能怎幺办呢!?

自己难道不想凭藉自己的能为、学说,亲自实现他心中景愿,建起自己的世界幺?

他没有惊世的才能。

也没有无穷的财力。

更没有多余的寿元了。

六十有三,他除了寄希望于皇帝能革了自己的命,还能做什幺呢?

无穷地无力感,袭上心头,他根本无暇分辨皇帝是在折辱自己,还是在愤怒呵斥。

只觉半生奔波,种种场景,在面前走马观花。

结社集会,驱逐严嵩,周游讲学,广邀同道……竟是无根浮萍,自娱自乐耶?

实在无意狡辩,何心隐近乎呻吟一般自言自语:「酸腐无能之辈,又能如之奈何。」

一句话出口,鼻子一酸。

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神态,当场失态。

便在这时,只听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你就尝试推翻我。」

何心隐翻江倒海的愁思,登时戛然而止。

天地陡然一静。

一切的一切仿佛被抽离。

空气开始窒息。

寒风使人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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