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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刚刚张开嘴,他就看到了沈鲤戛然而止的笑容,连忙闭口不言。

只闻沈鲤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功德一件?本官巡田天下,是为了做功德邀名的幺!?」

沈鲤缓缓起身,从桌案后走了出来:「本官离京之际,中枢移江西巡抚王宗载奏本于本部衙门,及清丈命下,建德县豪民徐宗武等,裹挟千人,阻挠丈量,徽宁兵备道程拱辰,为部民党护,不了了之。」

「上月,户部移文本部,褚铁、赵揖等河南抚按官,所丈量新册,与旧册不爽升合,着我部覆核。」

「本月,张居正来信,吴中财赋之区,赋役不均,豪右挠法,致使官民两困,璞甚患之,盼巡田衙门亲力亲为。」

「何心隐,天下间的事太多了,断不能着眼一处。」

「如今兖州府在本官面前都敢民变,本官岂能爱惜羽毛,柔柔懦懦,生怕损了功德?」

「本官就是要杀!杀官差给官差看,杀豪右给豪右看,杀赤民给赤民看!」

「不想被朝廷视为乱民,那就别跟着谋逆。」

语气不善,步步紧逼。

沈鲤固然敬重何心隐的为人,但讲赤民的正确,也是有限度的。

寻常论道讲学也就罢了,想对政事指手画脚,沈鲤是一点不见客气。

但,何心隐到底是经历过皇帝的拷打,此时面对沈鲤的严厉,轻易便经受住了。

他面色丝毫不改,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部堂,不要只说百姓忤逆朝廷,不妨也说说百姓忤逆朝廷的原因所在。」

「曲阜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就是因为部堂眼里只有豪右大户圣人世家,浑然忘了与百姓分说大政的始末利弊,才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激化矛盾至此幺?」

「为官者,首为百姓执道。」

「部堂疏忽在前,如何能对百姓一杀了之?」

沈鲤的气焰一滞,差点忍不住将何心隐轰出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其人是山东地方的说客。

但毕竟是皇帝照面的人物,沈鲤也得讲道理。

顿了许久,沈鲤才摇了摇头,再度回应道:「本官此来只为覆核田亩,从无陈说利弊之职。」

「况且,以愚昧而犯案,难道就不用承担后果了幺?」

何心隐头颅越发低垂:「部堂,既然民变,就不要说案不案了,这不是大明律的范畴,太祖高皇帝亦是民变出身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论职责,部堂更应允我前去劝降乱民。」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夫官居上位,承君命以牧民。」

「部堂既然为官,岂能自囿于职司,而枉顾百姓之嗷嗷。」

沈鲤陷入沉默。

并不是词穷了,堂堂翰林院大学士,他还有的是话说。

但,自己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辩经的。

尤其何心隐高举皇帝时常调侃的政治正确大旗,实在没有辩论的必要。

沈鲤叹了一口气,干脆直接直指核心:「夫山公,好话是用来说的,不是用来做事的。」

「如今田赋被这些豪右大户蛀之一空,一经清丈,顷刻便沸反盈天,我临危受命于陛下,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何心隐终于擡起头。

他看着沈鲤,认真道:「沈部堂,若是如此,更应该向天下人说明敌我,如何能以杀戮恫吓百姓?」

「若是部堂允我与百姓分说,虽跬步之积甚难,却好在根基稳固,届时与赤民同仇敌忾,往后岂不事半功倍?」

「这难道不也是做事幺?还望部堂三思!」

沈鲤迎上何心隐的目光,再度开口:「夫山公误解国策深矣,如今国家困难,清丈只为国库抢夺税源,不是来为生民立命的。」

「还是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罢。」

赫然是掏心窝子了。

何心隐仍旧无动于衷:「是部堂误解陛下新政了,清丈是为天下人重新厘定天下财货,分而配之,并非一味敛财。」

「陛下说过,赤民既是他的落脚点,也是他的出发点。」

两人对视良久。

沈鲤心中暗暗感慨何心隐心怀苍生,却不切实际。

何心隐默默遗憾沈鲤为官务实,却高高在上。

一旁的孔弘晟只觉得气氛压抑。

他硬着头皮出言试探:「不若,折中一下可好?」

话音刚落,两人一齐看向孔弘晟。

孔弘晟挪步到大堂中间,拱手道:「下官的目光看不得太远,只以为夫山公招降之说甚为有理,城中锦衣卫仅二千名左右,而兖州府参加和支持民变的人越来越多,派兵镇压恐有触犯众怒,抱薪救火之隐患。」

「而沈部堂杀一儆百,更是老成之举,夫山公杀过税官,所见难免有失偏颇,税官是的命也是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没理由拿个百姓的身份出来,就要我衙数十位同僚枉死。」

「是故我以为,可以招降,但首恶必诛!事后还要再行抽杀,震慑宵小!」

孔弘晟这话,无异于给了争执不休的双方一个台阶。

沈鲤当即有了决意。

他这次不再给何心隐说话的机会,大手一挥:「本官只给你今日半日的功夫,若是葛成等人不肯降,本官就要将彼辈数千众悉数充作军功了!」

何心隐有些勉强地欲言又止,旋即振作神色,点头应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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