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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双手拍掌,洪亮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粗壮的双臂被葛成抱在胸前,其人以蜂腰虎背轻巧地撞开挡在身前的一名骨千,再度走到众人视线瞩目之处。

豪迈的气势、耸人的言语、潇洒的气度,简直是活生生的贼首做派。

葛成环顾四周:「谈判得讲诚意。」

「某家先发问了,本该该何大侠好生作答,回应我等的不满,展现一番谈判的诚意,事情才谈得下去。」

「奈何某家在道上混的,官面、大侠、前辈当面,非要摆起架子,反客为主,某家也不得不接下。」

「既然如此,某家便先示一示诚意。」

一系列轻车熟路的动作,彰显了他行走江湖多年的丰富经历。

竟眨眼间便再度抓住了主动权。

殿外的喧嚣慢慢停歇,几名骨干被压得毫无存在感,部众们殷切的视线中饱含信服。

「何大侠问某为什幺要出这个头,其实很简单。」

「某从来都是与官府作对的。」

葛成一边说着,一边拨开几名骨干,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某混迹江湖多年,见识过的官民纷争不在少数,因此染上的性命更是不计其数。」

「几年前,浙江有个叫庄冀的知府卸任后,抢夺当地富农的盐田,那农户求到某头上,某便路见不平,将壬知府哄到了海上,将壬知府片了数百片,腌在了盐地里。」

「再往前,有个姓杨的御史,因为下人是个半大小子,做事笨手笨脚,便将那小子扔到雪地里,活活冻死,某听闻之后,找了个机会将杨御史刺死在了青楼里。」

「哦对,今年杭州府又捅出一起陈年冤案,有人外出做工几年没音信,官府便认定其被人谋害了,生生找了个凶手出来给凌迟了,今年『死者」都返乡了,

官府还咬死不肯翻案。」

「某一时气不过,某便趁着咱漕帮年初送货的功夫去了趟杭州,顺便将拿办案的聂捕快绑回了船上,可惜,这只招供到开天辟地时袭击了盘古,便没撑住咽气了,口供还在这间寺庙里供着呢。」

葛成说到这里,转过身擡手朝佛像前指了指。

他两手一摊,认真地看看何心隐:「某跟何大侠不一样,跟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沾不上边,也不懂争权谋利那一套,某行走江湖,只做最简单的事情,

锄强扶弱!」

「这次,也是一样。」

言辞恳切,语气真挚。

何心隐静静听着,也不由为之动容。

尤其听到锄强扶弱一句后,何心隐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

葛成见状,这才如释重负,展颜一笑。

他是真心不希望何心隐误会,将他视为心机深沉,两头算计,只为了金银财宝,亦或者诏安为官的那一类人。

葛成将陈年旧案一股脑往外捅,只是希望何心隐能明白,自己是一名真正的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与话本有相符的一面,无非就是拉帮结伙,打打杀杀。

同时,又与「远离朝政,自称一统」的美化加工有所不同,基本上很难有脱离政治的存在。

或者说,能不能参与政事,向来是「大侠」的标准。

闻名天下的大侠,无不是贯彻自己的意志,向朝局施加影响。

当初蓝道行算计严嵩,邵朽在隆庆年间为高拱谋划「复相」,汪直称王建制一心互市,莫不如是。

至于一省之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往往是开帮立派,设卡收税,与地方乡绅、

官府互为表里。

臂如招纳亡命的太仓张家,乃至葛成托张家的关系这些年寄身的漕帮,多是这等现状。

混得最差的,当属不沾权势的独行客。

只能单打独斗,口中喊着行侠仗义,干着劫富济贫的勾当,葛成便是如此。

虽说今次山东之事有太仓张家暗中授意,却也是实打实地自己愿意出这个头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遇到了何心隐一一与自己立场截然相反的道上大侠。

越是无名的侠客,越是敬佩那等操弄风云,动摇局势的大侠。

葛成素来敬重何心隐。

杀污吏抗苛税、算计奸相严嵩、周游天下讲道、揭帖谏言皇帝-简直就是江湖传说。

当江湖传说站在对立面,着实不是什幺好受的体验,

甚至一度让葛成怀疑起了自己。

到底是何心隐背弃了江湖道义,还是他葛成行差踏错。

何心隐察觉到的暖味,概是来源于此。

因为哪怕是葛成自己,也着实在犹疑之间。

他只想向面前这位当世大侠论个明白,到底谁错了。

葛成就这样坐在门槛上,旁若无人般说着掉脑袋的话。

「某是不禅于扯旗造反的。

语及此刻,可谓惊煞旁人。

不仅葛成身后几名骨干勃然变色,院中的赤民们更是翁然作响,齐齐缩了缩脖子。

葛成视若无睹,声音再高了三分:「嘉靖三十二年,师尚诏率区区三百饥民造反,不几月,便拥兵数万,转战三省,破府、州、县城数十座,杀破官军万人,某得能耐未必比师尚诏差了,身死道消前博个名声出来亦是垂手可得。」

「不过,彼时是天灾,百姓饥死饿毙无算,太祖留下的赈济仓空空如野,赈济的银两成了贪官们的华贵首饰,百姓实在没了活路。」

「如今是人祸,朝廷与士绅斗法,逼得咱们停耕罢市,补税退田,虽说破家困毙就在眼前,好歹未将路彻底堵死。」

葛成说到这里,转过头,视线在一众骨干以及何心隐身上来回巡。

他顿了顿,从门槛上缓缓站起身,面朝院中帮众,斩钉截铁而又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某既不讨财,也不求官,只是不愿见乡里乡亲做了神仙斗法下枉死的蚁!」

「某在这里给个准信,但凡老爷们给穷酸们许诺一条活路,某便将这自家这条贱命卖将出来!」

写到这一幕的时候。

何心隐感慨方分,手中的笔也顿了顿。

昏暗的民房内,亮看一盏煤油灯。

作传不是一而就的事,整理当日见闻,编撰成附录,同样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只不过作为亲历者,代入感实在过强,何心隐每写一句,就感觉彼时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何心隐深吸一口气,准备排解多余的心情,继续落笔。

就在这时。

他突然停下了笔,缓缓擡起头来看向屋外。

创作往往忌讳打扰,但有风吹草动,便会停了思绪,何心隐这反应,显然是屋外来了客人。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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