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则是愤怒质问。
何也!?
所有人都应该想一想,在新政的大背景下,在开放报禁的优待之中,在鼓噪南北之争的过程里,竟然发现了这种事,公然以江南百姓的身份,叫器着让朝廷灭亡。
这是为什幺!?
这是设问,没有给任何人讨论的余地,
在邸报最后,申时行一锤定音,将这件事定了性。
这是一个信号,是某些人利用开放报禁的机会,进行尖锐的撕裂国家的行为的信号一一新政的形势严峻到这个地步,皇帝不得不南下巡视了!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此事的受害者张辅之,则是在廷议上被交办了「追查妖书」的差使。
而这,也是此时太仓三张最为茫然的地方。
只想问出与申时行一样的问题,为什幺?
自己家的孩子,难道不是自己人幺?
而这,被质问的张性自然答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两位兄长,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去修书一封,问问辅之怎幺回事。」
张意扼腕愤恨道:「来不及了!传信的功夫,皇帝恐怕比回信还先到江南!」
此前一番串联,闹出了这幺多事端。
山东民乱,死伤的百姓官吏数以百计;浙江民乱,气得申时行的老师一病不起,掀翻了范应期的祖坟;几封文稿,惊得汪道昆不敢视事,吓得孙不扬将清丈外包给士绅。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皇帝为什幺还不收敛,不收手!
竟然敢起了南巡的心思,不怕水土不服幺!?
这也就罢了。
大不了继续广泛串联,再对峙一场就是了。
谁知道这万历南下,是自家侄子亲手促成的!
这下别说串联了,连带着太仓张家积攒多年的名望全毁了!
名门世交闭门不见,乡绅豪右辱骂不断。
士林儒生质问的信函,几乎将张家的门房给淹了!
张意到现在都分不清,自己侄子那封请皇帝南巡的奏疏,到底只是跟随大流的政治投机,还是崽卖爷田,博取上位!?
啪!
一声拍桌的声响,吓得两个弟弟一抖。
张情手掌印在桌案上,似乎下了想通了什幺,面无表情。
作为大兄,无论如何,这时候得做决断了!
他看向张性,斩钉截铁道:「理之,你速去将府下的十七家报社处置了。」
突如其来的吩咐,张性险些没回过神来。
什幺处置了!?
十七家报社?那可是坊间根基所在!
别看他们兄弟三人,文名鼎盛。
不但与王世贞、归有光、汪道昆等人频繁文章来往,引为同道,甚至在《娄东诗钞》刊行十余年后,终于有了学派的架子,拜师求学者门庭若市,士林声望名震江南。
但真论积累。
以报纸传播的文名,一年抵得上之前十年!
经营到如今这个地步,不知道花了多少价钱!孙辈成为士林袖领,一呼百应的资粮,可是尽在其中!
竟然说弃就弃!?
他有些犹豫地确认道:「大兄,辅之只是上了一道奏疏,还不到这个地步吧?」
张情丝毫不留转圜的余地,皱头皱起,沉声呵斥道:「什幺基业不是靠人打拼出来的?不要多言,务必撇干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长兄为父,作取舍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解释什幺。
见大兄这般果决,张性咬了咬牙,勉强应了下来。
张情顿了顿,目光扫过两名弟弟,最后落到张意身上:「道之,你即刻赶赴浙江!」
张意茫然地迎上大兄的自光。
让自己去浙江做甚,新党范应期的祖坟都掘了,大获全胜,还回去作甚?
心中紧迫,张情也没功夫卖关子,只见他身手按住张意的肩膀,解释道:「为兄近年精研儒门学问,实在分身乏术,家里都只能托你亲力亲为。」
「以至于山东衍圣公、殷士儋,湖州董范两家,应天巡抚孙不扬,浙江巡抚汪道昆,大小事都是由你亲手操办的"
张意略微动容,隐约看出了大兄的安排。
张情抓住弟弟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去浙江找条私船出海,收到我手信之前,万万不要回来!」
话音刚落,两名弟弟面色齐变!
「大兄——」
张意固然明白大兄的打算,自己太显眼了,一旦被皇帝抓到马脚,恐怕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既是躲风头,也是不得不做的分投下注,
可要他独自一人舍家弃业,远适重洋,实在强人所难!
他来不及开口。
张情直接大袖一挥,声色俱厉:「不要纠缠,按我说的办!」
这一声当真把兄长威严体现得淋漓尽致。
张意嘴巴开合数次,最终还是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三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张性犹豫片刻,忍不住主动问道:「那大兄呢?要在南直隶迎皇帝?」
小辈莫名其妙成了关键人物,哪怕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也得问问长辈官职,惯例如此,
张情点了点头,他是南京兵部郎中,此刻回家是告假返乡,自然还要回南京。
思索片刻,他还是将自己的安排也一并和盘托出,免得日后误判:「我回返南直隶时,还要亲自去寻一趟李春芳!」
两名弟弟一惬,不由得对视一眼。
虽然大兄寥寥数语,可谓是有条不素地发号施令,但他们仍旧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焦躁。
李春芳可不是什幺好人!
当初盐政一案后,李春芳自甘堕落,为了将孙女送进皇宫,彻底倒向了皇帝,自此便与江南土绅们渐行渐远。
随后又执掌南京新闻版署,动辄申伤追问,各家都受了这厮肘。
虽然以官阶名望弹压一时,大而不倒,明面上做得个江南袖领,但实际上,其人的门庭已经冷落了不少。
就像屋内三兄弟之一的张性,原本娶了李春芳的族女为妻,还得唤李春芳一声岳族祖,当初年年都会上门拜访一一无论李春芳在不在家,无论是否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