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会典》规定的皇子取名仪,是在满三个月之后进行。
但正所谓礼制可以变通,没等三个月,今上皇子诞生的当日,便开始了流程。
礼部尚书汪宗伊蒙旨拟进了「洞、、、冲」四字,并将每个字的注音反切、字意内涵及典故出处都标明清楚,以供选择。
其中「洞」字出自《诗经》、「」字出自《韵会》、「」字出自《尚书》、「冲」字出自《老子》和《潘岳赋》,无不寄望深刻。
朱翊钧请刘皇后一起挑选,最终定下了(jun)字一一按宗法来说,嫡母才是母,哪怕起名仪上,皇子都得由皇后怀抱,生母只能阶下行拜礼。
到了第五日,也就是今日,皇子情况稳定下来后,便已然走到了祭告宗庙这一步。
此刻,天方蒙蒙亮。
朱翊钧正在太庙之中,身着皮弃服,向列祖列宗们献上帛、脯、果品、酒等祭品。
他躬身即拜,口中念念有词:「朕第一子,恭请命于皇祖、皇考,名曰『常』,伏祈皇天锡祐,列圣垂休———"
因为不是嫡出,所以只能称第一子,不能称元子。
念完祝词后,朱翊钧接过礼部官递来的神香,一丝不苟地插入了鼎炉之中。
不需要整个紫禁城都欢呼这个名字,只要没有什幺打雷、起火、狐狸叫的异象,就说明父祖都同意了。
朱翊钧再拜了三拜,便退了下来。
礼部尚书汪宗伊、定国公徐文璧一左一右,默契上前,替皇帝完成除了父祖外,其他几名祖宗的祭祀。
朱翊钧只是默默看着两位大祭司,不再动作。
「敕书与诏书拟好了幺?」
敕书是给礼部下达宗人府的公文,要录名玉碟。
诏书则是用于诏告天下。
才从保定知府调入御前的沈懋学,似乎尚且不太适应从一府堂官,到中书舍人的转变。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回道:「陛下,今日之内即可拟好,只待陛下后日御奉天门,便可颁布。」
沈懋学这名字,乍一听还以为跟文华殿上斗殴那位余懋学有什幺关系。
实则只是凑巧而已。
沈懋学籍贯在南直隶宁国府,乃是万历五年的状元,今年四十有二。
许是在地方上堪磨了三年,青词水准有些退步的缘故,一份三千字的皇子生告天下诏,沈懋学利用值班之余,写了三天都还没写完一一看这拍胸脯的模样,今晚熬夜是跑不掉了。
好在皇帝的注意点并不是催逼进度。
朱翊钧摇了摇头,更正道:「后日朕便出巡了,哪有功夫御奉天门。」
「让两宫母后代劳罢。」
明日是命名礼,他这个做爹的推脱不得,但后日下诏这种事,就没必要亲力亲为了。
正是两宫监国的时候,代皇帝下敕诏乃是题中应有之意。
然而,沈懋学听得两宫代劳一词,神情一滞,显得颇为无措。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张宏见状,适时出面。
他凑近皇帝,无奈苦笑道:「万岁爷,慈圣皇太后那边,恐怕还需开解一二———」
无奈是真无奈。
皇帝南巡这事,李太后虽然抵不过皇帝一意孤行,但并不妨碍老太太闹情绪。
监国?
那怎幺行呢,后宫可不能干政,皇帝还是另请高明吧!
朱翊钧对此心知肚明。
他转头警了张宏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朕眼看便要南巡,如何还这幅事事都要朕亲力亲为的怠慢模样?」
就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偷偷把老太太哄好幺!?
张宏闻言,只能唾面自干,满脸堆笑:「万岁爷教训得是,万岁爷教训得是。」
开玩笑。
李太后不爽利个把月了,亲儿子没有亲自去哄,外人哪里哄得住?
不来求皇帝出面,司礼监可没辙,总不能真把李太后撇开,奏疏一股脑往陈太后那里送吧一届时一顶离间天家的帽子上来,谁受得了?
朱翊钧见张宏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情知是指望不上了。
他摆了摆手,十分不情愿地叹息道:「待承光殿奏后,朕便去给两宫母后请安。」
本是眼巴巴等着老太太气消,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一遭。
朱翊钧略微瞩咐了一番,将太祖、成祖等祖宗留给了徐文璧与汪宗伊两名大祭司。
自己则离开了太庙,转道世庙。
亲自祭祀了一番睿宗庙后,他才率一众内臣回返西苑。
回返的路上,朱翊钧仍不忘与左右过问正事:「宝蠢龙旗还未制好?」
自嘉靖十八年世庙南巡,国朝此后四十余年都没有皇帝正式出巡,之前的宝蠢龙旗,已然不堪一用。
正经本职,张宏连忙正色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前日便制好了,稍后奴婢便亲自交接给金吾卫。」
朱翊钧点了点头:「旧的宝蠢龙旗放国史馆去,不要又让偷了。」
你明宫廷连文渊阁大印、皇帝常服都偷,不瞩咐两句,只怕龙旗也难能幸免,
张宏面有报颜地躬身领旨。
朱翊钧走在前头,随口道:「听说内帑甲字库太监王效上奏称,岁额银朱等料缺乏?」
各库所需物料都有固定的年度拨款和来源,但各地征调常常不能按时到位。
他也不太清楚内帑这是花超支了,还是入库本就不够。
张宏回忆了片刻,才颌首道:「是有这幺个事,不过廷议上便给否了。」
「大宗伯殿上称,我皇上登极一诏,加意节省,裁之额内,岂可昔减而今复旧者,前少而后反多者?」
「奴婢觉得大宗伯说得有理,便将甲子库的奏疏撤了回去。」
朱翊钧不由得皱起眉头。
王国光这样说,显然就是花超支了。
内廷在隆庆六年时,借着新政的势,搞过一轮反腐,削减了过半的人员与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