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接着说道:「耳报神的意思是:县官不如现管,若是投错了门路,就是上面有人,这事儿,办不成就还是办不成,就是找了玉帝,玉帝满口答应了下来,那具体经手的还是弼马温,弼马温要是不想干,随便找个由头,搪塞一下,这玉帝也没有办法。」
张宏见陛下听明白了,便端着手继续说道:「这卞帅一听,只觉有理,便去寻了弼马温,这时的弼马温正是那被招安的孙行者,孙行者谁人不知?出了名的犟脾气,这一听天蓬要马,直接说,不给不给。」
「这天蓬元帅碰了一鼻子的灰,耳报神便又献一计:这行者犟脾气则需要绕指柔,这得找人游说,叫上卷帘大将、玉龙三太子、那西天佛门佛祖座下大弟子金蝉,一起吃个酒,这事儿就好办了。」
冯保解释道:「耳报神的意思是:行者看似油盐不进,但是最讲仗义,要想行者这类的官吏做事,那就得先成为兄弟,这卷帘大将是行者在天界的朋友,蟠桃会时,卷帘大将还为行者不能参加蟠桃会鸣不平,告诉了行者。而这玉龙三太子是行者在人间的朋友,而这佛门大弟子金蝉,则是行者老师菩提老祖的门人。」
「这说的就是三类人,一类是同气相生,运之相连的同僚,一类是旧时的好友,一类则是同师座下。」
「为什幺天蓬不找孙行者在人间结拜兄弟牛魔王呢?因为牛魔王是妖,而玉龙三太子则是西海龙王敖闰三儿子。」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杂报,再看看冯保张宏,了然的点了点头,这王谦不愧是个读书人啊,这阴阳怪气的水平,着实是高,三两句话,故事简短精炼,却道尽了贪腐的根源。
张宏负责讲故事,冯保负责解读,倒是把这故事给陛下讲明白了。
张宏吐了口浊气:「这天蓬觉得耳报神所言有理,便请了这些人一起吃酒,这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这便称兄道弟了起来,这话赶着话,孙行者就拍着胸脯保证,七万天马,明日送到。」
「这时候,耳报神就对天蓬说:这个时候得表示表示。天蓬一惊,思虑再三,问道:如何表示为好?」
「天蓬元帅自有疑虑,这刚称兄道弟,直接表示伤了兄弟情谊,不表示,孙行者这答应的好好的,转头觉得看不到好处,转头反悔如何是好?」
「这耳报神也没多言,自去安排,这酒也喝了,饭也吃了,耳报神就千里传音到了白骨精那儿,没过多久,白骨精就带着一群妖精入了席,场面更加热络起来。」
「白骨精带了一群妖怪献舞,这一群妖怪里却有一个人,这女子年三十,大家闺秀、名门出身,家道中落,夫君早丧、留下一女儿相依为命,这女子才跟了白骨精干起了这皮肉生意。」
「果不其然,第二天,这天马就到了。」
「朕就是疑惑这里,这耳报神带了一个女子入席,到底是何故?」朱翊钧立刻问道,这一段是他最疑惑的地方。
冯保满是无奈的说道:「这一群妖怪里唯一的这女子,就是耳报神安排的诚意。」
「啥意思?」朱翊钧仍然不解。
「这女子是送给金蝉子的,金蝉子就得意这一款,金蝉子是大善人,看不得苦。」冯保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王谦讽刺的是有些个朝中的明公,就喜欢这种款的,苦难女子。
肉食者食人,那也不是饥不择食,谁都要吃,尤其是混到了金蝉子这种地位的人,佛祖的弟子,这个时候,就会挑嘴了,而这种受尽了人间苦难,流落风尘之人,就成了金蝉子这类人最可口之物。
浑浊世界的良家。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说道:「朕明白了,这女子是耳报神的诚意,送给金蝉子,而不是送给孙行者的,不伤兄弟情义,又表达了诚意,投其所好,事办妥了,孙行者得意之物,必然送到,而这玉龙三太子、卷帘大将不过是陪坐而已。」
「如此,如此。」
张宏见陛下明白,才开口说道:「次日,这天蓬元帅果然得到了七万匹良驹,天蓬元帅大喜过望,但是给孙行者的回礼,却是犯了难,实在是不知道该给什幺。」
「耳报神则道:莫忧莫忧,不必回礼,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就送几个仙女便是。」
「天蓬闻言,便送了几个仙女,了结了此事。」
朱翊钧看着冯保极为疑惑的说道:「为何不必回礼?」
冯保想了想解释道:「就是不必回礼,这便是人情往来,这初入天庭的弼马温孙行者,有的是官司要找天蓬元帅帮忙,这次给了天蓬元帅面子,下次,天蓬元帅必然要给行者面子,这面子,都是相互给的,你给了我,我给了你,大家便都有了面子。」
「一来二去,大家就成了兄弟,而不是称兄道弟了。」
「至于耳报神说的几个仙女,就是额外的情谊,日后这孙行者见了天蓬元帅,那自然是满面春风。」
朱翊钧点头,略显怅然的说道:「朕完全听明白了。」
这个短小精悍的西游记新编,一个小小的故事,讲明白了几件事。
送礼送给谁?经手主管之人,找玉帝是没有用的,因为玉帝只管星君,管不到具体的人;送礼该怎幺送?得找亲朋故旧走关系,直接拿钱甩过去,只会惹恼对方;送礼的分寸,要投其所好,也要恰到好处。
就像是金蝉子这样四处化缘不出头、见到女子就心软的主儿,就得找金蝉子得意的款儿,这就是投其所好,而恰到好处,就是不轻不重,太轻了得罪人,太重了,又显得生分。
王谦的讽刺短篇,字字珠玑。
而此时的王谦跪在正厅,王崇古罚他下跪,这篇短文里面的内容,王崇古越看越是心惊胆战,他这个好大儿这一篇,怎幺看都是在讽刺他王崇古!
「长本事了是吧,把咱们家的事儿,编排成故事,你要讲给谁听?你爹我的确是个贪官污吏,但那时候谁人不贪?!怎幺到了你嘴里,我就成了那个天蓬元帅了!」王崇古握着一个马鞭,气到发抖。
王崇古越看越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天蓬,而那个耳报神就是自己的师爷,这天蓬元帅缺马,怎幺看都是当初他贿赂高拱的把戏!